拒绝之词正要说出口,陆哲翰已拦腰抱起宝玉,塞进马车里,把车厢内仅有的几个软枕都让了出来,尽量让宝玉坐得舒服稳当一些。
安置好后,陆哲翰充满歉意道:“刚才多有得罪。”
宝玉偷偷瞟了瞟他,却不开口搭理。
马车到了刺史府门外,吃了一肚子茶水糕饼的莫大夫刚好跨出朱漆门槛。
陆哲翰透过车窗询问道:“莫大夫,就你一个人吗?小采和芸娘呢?”
“说起来真让人伤心,他们两个都留在刺史府了。芸娘交给你师父照顾,等彻底戒了幻烟,老夫就接她回家。小采丫头和崔珩在一起。”
“我师父在刺史府?”陆哲翰顾念到身边的宝玉,按捺住了想要立即拜谒李若鸿的心思,“莫大夫,你上来,我们同乘一辆马车。我在街上遇见位故人,她生病了。”
“好说,好说。”
莫大夫打发掉自己的马车,依言坐进去,待看清陆哲翰口中的故人是宝玉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捻着小胡子,揶揄道:“宝玉公主怎么来了?莫非是你要成婚的消息漂洋过海落入了她耳中,她着急忙慌赶过来劫新郎?公主对你,痴心依旧啊。正好小采和崔珩在一处了,你们两个也凑成对得了,老夫人那里也能交差。”
宝玉昏昏欲睡地倒在软枕上,只听清了只言片语,但一猜便知莫大夫在寻她开心,有气无力地辩驳道:“陆郎要成亲了,我该恭喜他才是。我又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他不喜欢我,我还非要霸占他,阻挠他的幸福。你未免太小瞧我宝玉了。”
一番话说下来,宝玉更觉疲累,在马车的颠簸中渐渐睡着了。因为发着高烧,她脸颊红扑扑的,整个人缩在马车角落里小小一只,模样甚是乖巧,或许应该称之为可爱。
陆哲翰不禁多看了几眼。他厌烦宝玉的纠缠,但并不讨厌她这个人,大抵是因为宝玉纯洁无瑕,光明磊落的胸襟,连他也忍不住佩服。
莫大夫给宝玉把了把脉,道:“是长期劳累,忧心过度所致。先去老夫家里,老夫抓几帖草药给她,保准药到病除。”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陆哲翰,“真不是来找你的?堂堂琉球公主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不认识的还以为是流落街头的乞丐。从前不是挺光鲜亮丽的,也没听说琉球发生变故,她父亲好端端坐在皇位上,公主竟落魄成这样?奇哉怪哉!”
陆哲翰无奈道:“已经问过了,什么都不肯说。”
说话间,安睡中的宝玉神色突变,惊惶与害怕如乌云般遮蔽了她的眉眼。她浑身直打寒战,从软凳上跌落之际被陆哲翰拉进了怀里。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宝玉闭着眼睛,声音发抖,连连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陆哲翰与莫大夫相视一眼。
莫大夫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叮嘱陆哲翰道:“你把她按牢了,不要让她乱动,老夫这就给她施针。”
一根银针扎入宝玉神庭穴,她如惊弓之鸟般,豁然睁开双目,紧紧抓住陆哲翰的衣袖直至指节泛白,急促喘息道:“陆郎,你带我去见崔珩,我有要事找他。”
话音甫一落地,又昏迷过去。
第69章
崔珩在薛采不厌其烦的安抚下,终于舒展眉头,睡熟了。
薛采紧绷的心弦慢慢松懈下来,维持僵硬的睡姿,不敢再轻举妄动。这一日情绪起伏不定,有惊、有怒、有喜、有悲,短短一瞬把人间四味挨个品尝了一遍,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唯独剩下难以言喻的乏累。
幸运的是,她与崔珩芥蒂已除,不用再冷脸相向,恶语相伤。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飘飘洒洒,打在又肥又绿的树叶上。
薛采感到寒冷,用脚尖勾起堆在床尾的棉衾,拉平整了,紧紧包裹住她和崔珩两个人。她在一片擦黑中,嘈杂的雨声中肆无忌惮地欣赏崔珩的睡颜。
相识以来,从未如此长久地心无旁骛地注视过他。许是心境变迁,从前只觉得崔珩清隽俊秀,并不会勾起她任何绮思念想。如今,越看越觉得崔珩的眉眼鼻唇通通长在她的喜好上,瞧了之后就忍不住想亲昵一番。
薛采凑近了,用鼻尖蹭了蹭崔珩的鼻尖,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破晓时分,雨歇云散,微风送来雨后泥土特有的清新气息。
两人相拥而眠了一整晚。
将醒未醒之际,薛采感到脸上传来一阵痒意,睁开眼,朦胧的视野里是崔珩放大的俊脸。他正用指腹摩挲她的脸庞,力道轻柔,缠绵缱绻。
薛采捉住作乱的手,放在唇下啄吻指节,抬起眼眸问道:“天色尚早,不睡了吗?”
被薛采枕在头下的那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崔珩将她压进怀里,下巴抵住头顶,“薛采。”
“我在。”
“薛采。”
“我在。”
“过几日,我们就回天曜城去好吗?如果你不来梧州,我也不会跟到这里。”
薛采闷闷的声音从崔珩怀里传来,“这三年里,你不是从未打探过我的消息,从未打算来找我吗?怎么知道我来梧州?”一谈起这个,不良的情绪死灰复燃,“既然克制不住,为何还要自我伤害?”
薛采将手伸进崔珩宽大的袖摆里,触摸到了微微凸起的疤痕,又细又长,横亘在手臂内侧的肌肤上,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新鲜着,“傻瓜,真是个傻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