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匠见薛采仍杵在原地,正目不转睛瞧着他,眉头皱得更深,“我就是个粗人,让你见笑了。”
薛采连忙收回视线,作揖道:“佛朗机炮就有劳大叔费心了,那我五日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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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城主府门口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大家伙有说有笑的,或彼此问好,或唠叨些日间趣事,丝毫不见围城中的凄惶与低迷。
不远处,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青年爬下牛车,双手提着木桶热情洋溢地同别人搭讪,他想要借机插入队伍,却被前后数名妇人围住了指着鼻子叱骂,还挨了数不清的白眼。
“各位大娘大婶,行行好!我家有七十岁老母卧床不起,正急着要一口水喝。”
“哼,昨日也是这番说辞,信你才有鬼。”
“谁家不着急用水,大家都安安分分的排队,就你脸皮厚好意思插队。”
“就是,想早点喝上水,你得趁早来啊。你瞧我们大家伙,谁不是三更半夜就起来排队了。”
“滚!”
最后一位大娘目若闪电,声若洪钟,简单一个字就把青年震得哑口无言,灰溜溜的跑到队伍尾巴上去了。
大娘们旗开得胜,满面自豪,聊天聊得比先前更为起劲。
薛采遥遥望见这一幕,捂着嘴巴笑得眉眼弯弯,她正准备从侧门入府,却被一位大娘喊住了。
“小丫头,你过来。”大娘笑眯眯的朝薛采挥挥手。
薛采愣了愣,走过去,一脸疑惑道:“这位大娘,你有何吩咐?”
大娘目光如炬,仔细端详着薛采,从头到脚,一点不放过,随后露出满意的神情,“小姑娘长得倒是水灵,至今可有婚配?”
“暂无。”薛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大娘们立刻炸开了锅,争先恐后的凑到薛采面前。
“小姑娘,你今年贵庚?家住何方?父母安在?家中可有兄弟姐妹?父母是做什么的?兄弟姐妹又是做什么的?”
“哎呦,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人家能跟着少城主,自然是家境清白,品行端正。丫头,你听王大娘和你说,朱雀街上有一户人家,世代经商,家底殷实。他们家中长子一表人才,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妻。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大娘安排你们见一面。”
“行了,王大娘,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小丫头,你还是听我说,凤翔桥边的林家世代为官……”
话未说完,又一位大娘插嘴道:“官?衙门里的算手也能叫官?这官能比芝麻大多少啊。”
“都给我闭嘴,人是我叫过来的,有话当然我先说。小姑娘,依我之见,还是双鹤大街的秦家小儿与你最登对。那秦公子模样俊俏,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拳脚功夫也甚是了得。如今在少城主身边效力,将来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你可别祸害人,那秦公子不近女色,说不定是个断袖。”
叽叽喳喳的,好像有成千上万只鸟儿在耳畔鸣叫。
薛采趁她们争执不休,没工夫管她的时候,拱了拱手道:“各位大娘,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一口气跑到莫言堂,望见莫大夫与徐梦洁正弯着腰给高烧中的百姓喂药。
这药十二个时辰服用一次,一刻也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
现如今,城主府里人手短缺,百来个病人莫大夫一个人两只手着实照顾不过来。昨日,他三番五次来请她帮忙,但她紧锁着房门,专心致志的绘制图纸,手中的笔一刻也不敢停。
莫大夫气得在门外跺脚,直骂她没心肝,忘恩负义,弄得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后来听说,徐梦洁自告奋勇去了莫言堂,焚膏继晷,到现在也没歇息过。
“莫大夫,我来帮你。”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薛采踩着空隙,小心谨慎的走过去。
莫大夫望见薛采,没好气道:“一边呆着去,别来捣乱。”
薛采继续往前走,“徐姐姐,你都忙了一晚上了,让我来替你吧。”
徐梦洁喂完最后一勺药汁,直起腰,满面忧容道:“你看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吃药,我哪里敢休息啊。”
说着,端着药碗,雍容大方的与薛采擦肩而过。
薛采转过身跟上去,见莫言堂旁边的院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火炉,上面架着土黄色沙罐,正用文火熬着药汤。
徐梦洁拿起一块湿毛巾,裹在沙罐的耳朵上,慢慢的把里面的东西注入碗里。不知怎的,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看滚烫的药汁就要撒在她细嫩光滑的手背上。
“徐姐姐,小心!”薛采无暇多思,右手抓住沙罐另一只耳朵,及时把它扶稳。
徐梦洁似乎跳了一跳,毫无征兆的松开了沙罐。
如此一来,沙罐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了薛采手上。她强忍着疼痛,把药汁全部倒进碗里,一滴也不敢浪费,然后才把滚烫的沙罐搁在地上。
徐梦洁见薛采的手指被烫伤了,严重的地方连皮都掉了,如梦初醒,眸中泪光闪烁,羞愧道:“是姐姐的错,我怎么不知不觉就走了神,连个药罐子都拿不住。”
“徐姐姐,你不必自责,一点小伤而已。”薛采简单包扎了一下,“身体过度劳累,确实容易走神,这里有我,你快回房睡一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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