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他叫醒了她。
那天早晨,他带她爬上了县城最北的一座山顶,两人第一次看了场壮丽的日出。
太阳在远处山林后上升的速度并不快,一点一点儿的向上跃,卯足了劲,每次却也只能多跳出很小的一截儿。从一弯牙儿到半个圆的几分钟里,它跳得极为费力,慢吞吞的,却一下比一下有力。每跃出一点儿,周身的红就浓重许多,周边的红霞也红得越来越如火一般。半个火球迅速染红了县城的半边天,整个太阳呼之欲出,近在眼前。剩下的一半加快了速度,摆脱了前一半升起时的艰难。当它终于完整的跳出整片红霞时,安安的心也似乎跳出了胸腔,整个人一下子如释重负。
他们在红日初升的霞光中相拥。
他说:安安,给你写信时,我还很混沌,只是顺着心意那样写了。但现在,我很坚定,什么都不怕了。”
她说:“我也不怕,我们都好好的。等咱们再见面时,你一定要对我笑,像咱们第一次在食堂见面那次一样。”
他说:“好”。
终于还是到了最后的时刻。
两人在学校门口告别。
清晨的街上,有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但她还是抱了抱他,在松开时,又被他抱紧了。他在她耳边说:“安安,我会在门口一直看着你回宿舍的,你只管往前走,别回头,好不好?”
“嗯”,安安咬紧牙忍住了眼眶里的汹涌泪意。
一步、两步、三步,从校门到宿舍楼,一共五十六步。她一步步数着,没有回头。
青春滚烫,一瞬冰封。
果然还是,戛然而止。
回到宿舍时,她呆呆坐在床边,手心冰凉。
李桑把信拿给她,还有一摞照片和一部照相机。
那封信很长,是章家明这几年里给她写过的字数最多的一次。
安安:
别哭,好不好?最近我做错了一些决定,让你伤心了,真的很后悔。可惜,时光无法倒流。
来这里读高中不是我愿意的,但是我却很庆幸,我来了。
这里有你。
遇见你的这些日子,是我最好的时光。
高三一定很累,很辛苦,我却不能陪你了。
多想此刻已有足够的能力,哪怕只是决定自己的去留。
高三这一年,你就好好复习,好不好?
而且,一年不长,是不是?
一年之后,我的小姑娘就是个大学生了。
我答应你,那时,我一定会去找你,无论你在哪里。
但是,你得答应我,别等我,等人的滋味太难受,太辛苦。
高三这一年,你就专心学习,什么都不要想。
我不要你因为等我、想我,而内心荒凉苦楚。
答应我,别哭。
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
冬天出门,要戴围巾帽子;
别再挑食了,高三学习紧张,要多吃肉;
还是早点去食堂打饭,别总拖到最后去,去晚了没有好的了。
再见了,小姑娘。
记得:你无需等,我一定来。
安安,我爱你。
此生,只爱你。
章家明
1998年6月23日
安安真的没有哭,平静的看完了整封信。那一摞照片,是三十二张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日落照片。
他把照片编了号码,在第一张背面写着:
“安安,本来以为我会在高考前离开一个月,所以只准备了这些,想让你到时候每天看一张的,就像我在陪着你一起看每天的日落一样。没想到会走这么早,也没时间再拍了,相机留给你,如果你看到了好看的日落,就拍下来吧。等见面时,我们再一起看。”
安安把信和照相机平整放进了她的那个大盒子,里面有她这两年的回忆种种。
之后,她便每日正常晨跑、上课、吃饭,和章家明在时没有两样。肖老师那些天时常给她安排批改卷子的任务,叫她去办公室批改,占用了很多她的课余时间,她也都很快搞完交差。古丽敏、李桑和宋欣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章家明,她也不提,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陆风要给她打饭,他倒是还会提起章家明:“明哥不在这,也让你吃现成的。”
安安笑笑说:“不用,我自己打。”她加入了下课冲向食堂的大部队,每天紧赶慢赶地去吃饭。
一直很平静。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复习上,和每一次期末一样。直到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那天也是安安十七岁的生日。
考完试,大家回家前,给她过生日。
吃蛋糕前,陆风小心翼翼捧出一盆茉莉花:“安安,这是明哥要送你的生日礼物。他从开春就开始种了,每天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这盆花。我那会儿笑他,咱们这不适合养这种花,不好活。但他说,只有这花像你,他一定要种出来,等你生日时送给你。他走的时候托我继续打理,我尽了最大努力了。”
安安抱着那盆开的一点都不好的茉莉,泪如雨下。
离别的痛感不是不来,只是延迟了。但她和自己说,最后一次,就这一次了。叫她小哭包,给她擦眼泪的人不在身边了,不能再哭了。
夏去秋来。
转眼便是高三,安安和几个死党终于坐进了教学楼三楼的教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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