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有些错愕,毕竟眼前的儿子,虽然和自己不似其他母子那般亲昵,却也很少拂她的意。她自然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只是她还是低估了儿子的决心。
她舀了一碗汤放在章家明面前,表情淡淡地开口:“高中时,谈个对象,我就当你找个消遣。不过消遣就是消遣,得注意分寸。”
章家明愣怔片刻,随即明白。以他妈妈的个性,想知道他在学校的事情,也不奇怪。
“不是消遣。”他喝了口汤,抬眼看她。
“小孩儿家家的,不是消遣,还能是什么?”她撇嘴笑笑。
“随您怎么说吧。我不会出国,就正常参加国内的高考。大学的事儿,您就不用操心了。”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我不操心你操心谁,该给你铺的路都铺好了。现在我可以不管你,但是走之前你自己把事情处理干净了。”女人脸上依然云淡风轻,似乎在说着一件极为无关紧要的事情。
“您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不需要您铺的什么路。”
女人微微蹙眉,把筷子放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是那个女孩儿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除了这个她还教你什么了?到处和人打架?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上不了台面的……”看着儿子越来越差的脸色,她没再说下去。
“我吃好了,一会儿就回学校了。”章家明忍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反驳,不想吵架。
“你这什么态度?”以往她和儿子之间虽然冷淡,却还从未体会过这种被儿子无视的感觉,“你大了,觉得我管不了你了是吗?”
“您管过我吗?”章家明看向她时,眼里有些许的落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何必提这些呢?他宁愿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很久都没有一次见面,更没有这样的谈话。
“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管的?”女人挑眉。
“如果您觉得这就是管,那算我没说。”章家明垂下眼眸。
他听到她微乎其微的叹气声:“等你出国读书了,我会把这边的生意和上海的拍卖行都结束掉,和你一起出去,以前太忙了……”
“妈”,他张口叫她,“我真的不想出国读书,这个事儿,您就不用再费心安排了。我对将来,有自己的安排。”
“就是要和那个叫安安的在一起?”她突然提高音量,“你喜欢她什么?长的好看的就她一个吗?你就非要找个农村的?再说,你一个十八岁都不到的人,扯什么安排将来,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章家明看着她逐渐凌厉和刻薄的眼神,无力感涌上来。改变一个人的三观和认知,才是他老早就觉得荒唐可笑的。此刻,他只想快点离开:“不帮您收拾了,赶车回学校。”
她显然被他的无视激怒了,走上前将他的背包一把拽掉,扔在地上,嘴边挂上一抹自嘲的讥笑:“你爸那个薄情的人倒是生了你这么个痴情种。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们就永远不可能。我能让她离开你一次,就可以让她永远离开你。”
章家明捡背包的手顿住,再抬眼看她时,眼里透着一丝寒意:“您找过她?”
“你以为我想找她,她也配。”她冷笑一下,“你对人家痴情,人家可是分分钟就能放弃你。本来就是小孩儿的游戏,你认真个什么劲儿?”
章家明定定地看着她,觉得眼前的母亲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陌生。他把背包放回椅子上,抬眼看着已有些动怒的母亲:“妈,那我这次就把话说清楚。第一,我很认真,这是我长这么大最认真甚至是唯一认真的一件事。第二,消遣、不配这样的话,您以后还是别说了。在您心里,谁配?我又配做您儿子吗?一定要说配不配,是我不配她,她很优秀。您可以不支持、不理解我,但是别用您的尺子衡量我喜欢的人。第三,我不会出国,您不用再费心安排。”他拿起书包,抬腿往餐厅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还有,别再去打扰她。”最后这句像他留给女人的背影一样,森冷又决绝。
女人怔忡在餐厅里,这好像是多年来儿子和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她根本想不到男孩儿已经这么有想法,并且表达得有理有据、不急不躁。她没时间消化刚才的怒气、更没时间消化儿子是什么时候突然长大这件事,离婚后积累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达到顶点,爆开,冲泻而出。
她急急走出餐厅,扯住章家明的胳膊:“一个外人,比你妈还重要是吗?我就这么不招你们待见吗?你那个爸爸,这边离婚那边就和……”她停顿一瞬,好像忍着奇耻大辱,但还是低低说了出来,“就又要再娶。你呢?我自己的亲儿子,也为了不相关的人这么和我说话。”
她的手因为激动轻轻抖着。婚姻不可避免的分崩离析了,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却很快另起炉灶。这让她觉得羞辱、愤怒,而后抑郁,再然后念起儿子,像是挣扎海中时的最后一块浮板,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必须牢牢抓住。
感受到母亲的颤抖和哽咽,章家明还是心软了。他习惯了父母的争吵、冷战、沉默,也习惯了他们对他的漠视。他对他们离婚无力改变,甚至觉得是种解脱,但却从没想过母亲还是在意父亲的,至少在意他再婚。她从没在他面前流露过脆弱,回想起来,这应该是第一次。
他叹气回身,扶她坐到沙发上:“不是要故意顶撞您。爸的事儿,您……看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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