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瑾很是意外,因为外婆叫他回一趟家。
回一趟外婆家。
程怀瑾挂了电话,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思绪还有些沉缓。
他抬眼看着窗外青色的天空,耳边回响着外婆刚刚说的话:“你大哥贪污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怀瑾,你回来一趟,外婆有话和你说。”
程怀瑾坐在床沿,深秋,他卧室的窗户却没有全关。微微地开了一条缝。
此时天色还冷着,朦胧的青色氤氲在窗外,他察觉有微弱的、冰冷的空气慢慢地游走到他的手边。
思绪很是缓慢而谨慎地慢慢落地,像是不能、也不敢做出任何冲动的行为。
手机上,程远东的电话被他点开。然而,程怀瑾却也迟迟没有打出去。
冥冥中一种原来如此的讥讽,终于在外婆的这通电话里重重落地。
为什么程淮岭坚持自己无罪,对方却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压倒性的证据叫他们手足无措。
为什么程远东这样迫不及待地要和江家站在一起,却不愿意相信证据可以还程淮岭清白。
是否到头来,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还相信程淮岭是无罪的。
是否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原本的程淮岭是什么样子的。
冷风瑟瑟地游走到了他的脚踝,程怀瑾目光缓慢地下垂。
这一段时间,他把自己完全地交付在两地忙碌的往来里,北川这里的教学科研任务放不下,京市那里也无法冷着江妍月。
总是匆忙地来往,一头栽进沉重的工作里,一头麻木地陪在江妍月的身边。
程淮岭出事那天,他本以为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给他指明方向的路。一条这么多年来,他可以重新回到这个家的路。
然而,这么久过去,程怀瑾却也开始迷茫。
像是走入一团浓重的大雾,他抬脚看不清前路,不知是否只是在原地打转。
那盏原本清晰的明灯渐渐地在这雾里模糊了。
程怀瑾知道,这里面掺杂了他的贪念和欲望,却也在这个早晨意识到,或许这盏明灯从一开始也就是假的。
通往“家”的那条路是否也是真的存在,又或许,连带着那条路从一开始也就根本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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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怀瑾早晨没有叫醒阿姨,他无声地下楼准备出门。
走到大门的时候,没来由地又在苏芷的门口徘徊了一会。她房间里还像之前一样日日打扫,书桌上的盒子阿姨收进了抽屉里。
程怀瑾缓步走进她的房间。
来到阳台处轻轻开了一扇窗户。
清冷的空气缓缓地从他的脸颊拂过,程怀瑾安静地站了一会。而后关上窗户就离开了。
一路交通顺畅,到达外婆家的时候不过十一点。
门口的阿姨看见他喊他程先生,程怀瑾点点头,问她外婆在哪里?
“太太在祠堂等你,特意嘱托你进去的时候先给你母亲上柱香。”
程怀瑾点点头,抬脚朝祠堂去。
穿过长长的的走廊,程怀瑾往院子的深处走去。庭院里两颗高大的桂花树碧绿茂盛,下面抖着扑簌簌的金色小花。
扑面的香气叫他轻易回想起曾经在这里度过的那些年月。程怀瑾抬眼,看见前方那扇深棕色的木门。
他走上前,抬手推开了门。
光线阴暗的祠堂里,外婆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拨动佛珠。
阳光从门口投入,端正地照在牌位前那方柔软的垫子上。
外婆没有睁眼,因为还未念完一轮。
程怀瑾安静地走进祠堂,在桌子的一旁抽出了一根香。
点燃,鞠了一躬。
插/进了面前的香炉里。
白烟缓慢地朝上空弥散,程怀瑾抬眼环视这间屋子。
从前觉得黑暗的、恐惧的、无法直视的这间祠堂,如今再看来,早已失去了神秘的面纱。
淡淡的香火味,轻轻嗅进他的鼻间。
其实,也有一种镇静的错觉。
“来这边坐。”
安静的祠堂里,外婆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程怀瑾侧身,坐到了她的身边。
外婆抬眼看着他,很久也没有说话。
而后,沉缓的一声叹息。
……
那天程怀瑾知道了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
程远东和江父早就知道程淮岭犯罪的事实,然而程远东不知如何说服了江父同他站到了统一战线。
或许是巨大的利益许诺,又或许是江妍月也有从中推波助澜。
于是,他程怀瑾成了这盘局中最关键也最被蒙在鼓里的一枚棋子。
程淮岭要利用他获取罪名的洗白,江妍月想借此从中达到和他结婚的目的。而一旦程淮岭无罪释放,那么江家也将得到程远东许诺给他的巨大利益,程远东也可以凭着和江家的捆绑再度的肆无忌惮。
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原来,所有人都能获得各自的利益。
除了这盘棋上那枚最最重要的那枚棋子。
他被完全地蒙在鼓里,而后利用他心底那段最最柔软和不可触碰的回忆,叫他彻底地沦为他们博弈的工具。
冥冥中的一根利刺,如今也穿过那团浓重的迷雾,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他们其实早就没有了那份“亲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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