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这间默室之前,不知为何,中年男人突然感觉今日儿子乖顺的侧影像极了他那位死了很久的发妻——可是男人又仔细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个孩子亲生母亲的面庞了。
而坐在刑椅上的儿子即使正接受着惩罚,也仍是保持那副默默无言的状态,眼睁睁看着父亲转身离开。
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第多少次的惩罚了。
从儿时起,他只要犯了米粒大小的错误,就会以这样一种屈辱连狗都不如的姿态,匍匐在那个他一直憎恨甚至想生啖其肉人的脚边。
当一波又一波的电流像蛇一般灵巧又迅速地在青年身体里来往通过时,早就对这种疼痛生出免疫的他眼前却浮现出了母亲的生前模样。
母亲应该是在某一年的冬天逝世的。
记忆中的她,还是印象里那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却在人前还要假装自己只是患病在床的假象。
母亲走的时候悄无声息,一如她在世时于人前表现出来的模样。
青年有些记不清母亲具体去世的时间了。
他只记得,当他独自发现母亲在屋内溘然而逝的时候,一场颜色明丽又规模盛大的烟花在窗外闪亮,并顷刻之间就布满了整个天空。
——那是父亲和宾客们为了庆祝某个项目的成功而燃放的礼炮。
仿佛同样在庆贺那个沉默女人的离去。
而这个女人也是这世界上唯一真心会对青年好的人。
也是从那一天起,青年开始万分痛恨流淌在自己身体里属于父亲的那部分基因。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毫不犹豫将所有携带这种罪犯基因的人全部毁掉!
可是,当又一股电流经过他身体的时候,青年却好像看到了一场,规模不亚于母亲逝世那年的盛大烟花绽放。
随后青年的心里也涌现出另外一种情感与之前完全相反,同时也让他产生了兴奋的念头。
因为他忽然想到——
这些该死的邪恶基因,与那些途径他身体的电流一样,早就被他这位亲爱又多情的父亲,以爱和繁衍后代的名义,“分散”到不同地方、不同女人的子宫里了。
青年绝不是唯一一个受到这种基因影响的人。
但是他却可以成为,将这个“犯罪”基因完全灭绝的屠戮者。
*
和所有新生儿的父亲一样。
秋褚易一开始站在嘤嘤啼哭的秋楚楚面前,他望着摇篮里的婴儿是完完全全的手足无措。
他宁愿选择那些无聊且枯燥的工作,也不想继续待在这种无法沟通的小家伙身旁。
可是现在,一晃十年的时间将要过去,他顺其自然地将自己带进了“父亲”的角色——虽然楚楚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而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即使小女孩有很多特点都与蒋南希相似……但是,这些丝毫不影响两人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建立起互相依赖、互相信任的稳定关系——秋褚易也完全沉浸于这场角色扮演之中。
一想到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或许正仰躺在沙发上,等待父亲的归来,秋褚易便不由自主再次加快了脚下速度,拎好手中买到的食物,大步向着单元门口的位置走去。
只是在那双黑色男士短靴即将迈进楼道坚硬的水泥地时,秋褚易的身形却忽然一滞,在原地突兀停了下来。
他将手中那袋为小女孩买好的新鲜食材默然放在身后的安全位置,接着,他沉下嗓音说道:
“出来吧。我刚才就注意到你在跟着我了。”
其实,秋褚易早就注意到了那个悄悄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家伙。
很快,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听到秋褚易的话,便立刻从他身后的某个背阴角落走了出来。男孩靠过来的时候脚步静悄悄的,就像一只行走在夜中的猫。
“我没有任何恶意…”他小声说。
秋褚易在看见男孩脸庞的时候,面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因为秋褚易刚才也已经猜到,跟在他后面的就是那天他和成烨一起救下,但最后却又悄无声息消失的男孩。
那张暴露在阳光里还未完全脱离稚嫩的儿童面孔,他的双颊因为没有任何遮挡被外面的冷天气冻得有些微红,此刻,小男孩的双眉紧皱额上也印着三道浅浅的纹路。
看起来,他似乎有什么焦急的事情想要和秋褚易说。
小男孩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眼前这个拥有敏锐感官并且身手矫健的男人解释自己的跟踪理由:“我并不是小偷,也不想抢您的钱包。”他害怕对方误会自己的动机:“我只是……对了,我那天和您见过面,我今天过来只是想来给您提个醒儿……”
见秋褚易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对他露出厌恶深色,只是冷静自持地站在那里,小男孩讲道:“上次被您和您同伴打走的那些人,他们最近好像想要在找机会报复你们——”
他一边语速飞快地描述,一边手舞足蹈,像是想要救秋褚易脱离这个火堆:“您看您要不要和同伴离开D市几天?上次那些人……那些人是D市老大儿子的手下,他们的势力非常大,我不想害得你们和我一样得罪他。其实……其实,只要他们打我几下就能出气了,你们到时再回来应该几天不会被他们找麻烦的……”
秋褚易一直站在那里,面容平和安静看着小男孩高高肿起的左手臂——这段细小的胳膊中间有一段非常突兀的鼓包,应该是那天被那群人打成骨折,又没钱去医院治疗只能这样任其自由生长的结果——当然,这也是小男孩嘴中“被他们打几下”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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