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本也不是什么苟活的人啊……
大丈夫立于世,生为人杰,死为鬼雄,敢做敢当!
明知是恶,偏要为之;
明知是错,偏要强求!
只是他到底出身崖山,受尽师长教诲,明了天下公道,即便入魔,又如何舍得去这崖山门下的一身傲骨,一腔肝胆?
在决意犯下今日这无数杀孽之时,他就已经为自己划好了既定的结局。纵然天下修士能容他今日离去,依旧在明日星海做自己的剑皇,他亦不能容自己背负这一切,毫无负疚地苟活于世……
那与昆吾鼠辈,与横虚真人,有何区别?
过得了天下修士那关,也过不了自己的心关!
日月昭昭,乾坤朗朗……
当真是绝无仅有的好风日。
曲正风眨了眨眼,似乎觉得那天光太晃,可唇边却慢慢溢出了一分笑意。
崖山剑上纯粹的剑力涤荡着他的躯壳,穿梭过他四肢百骸,透进那元婴与魂魄之中,不可逆转,也让他一身经脉纹理如水波一般乍现。
见愁忽然就看了个分明!
他这宽阔的胸膛里,竟是空空荡荡……
于是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整个人都被一只巨手擒住的感觉,喘息不过来,惨烈到压抑!
是那一颗崖山的赤子之心啊!
当年的曲正风,到底是怀着何等样的决绝,生生将那一颗滚烫的心自胸膛剖出,抛入那噬骨的黄泉之中!
她在他身旁半跪下来,掌中透出一片水波似的金芒,只想在此刻护住他为崖山剑不断摧毁的神魂。
可竟不能够!
那是一种连轮回之力都无法挽回的伟力,如滚滚的江水,携裹着曲正风,向那既定的命运而去,不能回首……
恍惚间,好似有欢声笑语,回荡在这昆吾的云海之上。
是掌门郑邀成日里对纷繁事务的抱怨,是扶道师尊拿着鸡腿时训他们的喋喋不休;是见愁筑基之日以翻天印在藏经阁上打出巨大的窟窿时,满山上下骇然的咋舌,是欠打的沈咎捏着那一柄桃花扇四处招摇撞骗时,众人玩笑般的起哄;是陈维山半天憋不出来的一句话,是寇谦之落拓间的笑声;是白寅那平平铺开的山水画卷,是余知非云游前历遍山河的豪言,也是姜贺那腼腆内敛的眼神……
还有……
那本该是他小师妹,却成了他大师姐的女修,还鞘顶上不服气的姿态。
崖山,崖山呵……
终究是不能回去。
不能再去那摘星台,入那揽月殿,上那拔剑台,登那还鞘顶……
可此生不悔!
不悔入此崖山!
万般的不舍与留恋,只聚成眼底一片潮湿,曲正风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神魂的消散,也在最后这一眼间,看见那坠于云海的海光剑颤颤地飞了起来。
泪落时,双目已然模糊。
只凭着那一股深刻在骨血内的意志,伸出手去,似要将那一柄剑,遥遥抓住!
又似乎只是那么一指……
见愁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一刹间已泪如雨下!
“师姐,剑,回去了吗……”
海光剑飘摇而起,从层云间穿过,只化作一道疾驰的暗蓝剑光,如这千百载来无数失主的崖山故剑一般,向西北而去。
见愁知道,它终将回到武库。
去等待,自己的下一任剑主。
云海之上,无数崖山弟子终于恸哭,一片悲戚,泣不成声。
见愁半跪在他冰冷的身躯旁,泪痕模糊了视线,只恍惚地回答:“回去了,师兄,剑……回去了……”
第545章 白驹过隙
剑是回去了,可有些人永远也回不去了。
阴阳界战赢了,秦广王灭了;
昆吾遭逢大劫,横虚真人引剑自戕,谢罪天下,一生声名斐然,身后却落得个毁誉参半;
崖山长老扶道山人一朝飞升,绝迹十九洲;
星海剑皇曲正风亦拔剑自决,死后被大师姐见愁带回了崖山,归葬于千修冢畔,天下修士无人敢有非议。
史笔载:阴阳界战重启,集十九洲之全力以攻,历二十六日,战敌于八方城,斩灭秦广,重夺极域,见愁大尊执掌生死簿,位封平等王。同日,明日星海剑皇曲正风血洗昆吾,杀二千余昆吾弟子,会大尊一言逼杀时昆吾首座横虚真人,又自决于天下。昆吾大劫乃止。后世名之曰“明日劫”。
史家之言简短,但只记叙于其上的几个名号,便足以令无数后来修士望之神往,去猜测这跌宕的一日里,到底上演过几多沉浮。
诚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当日诸天大殿上那么多修士亲眼目睹。
纵然有许多人在离开昆吾时,再也不愿对人提起当日那惨烈的一幕一幕,可终究会有一些好事之辈,以当日事为谈资,向旁人提起。
于是种种的传言,便不胫而走。
有人说,曲正风弃道入魔,是真的疯了;
有人说,横虚真人道貌岸然,心机深沉,死也是便宜了;
有人说,还是扶道山人厉害,一朝看开,直接飞升;
也有人说,崖山大师姐见愁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一句话一道誓,便逼杀了昆吾首座,正道第一人……
当然,也免不了有人对某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更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