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她做她的,旁人她不在乎。
“如今局势,不该再添上许多变数了。更何况,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
傅朝生微微皱眉。
见愁点了点头:“陈廷砚话虽没说完,但却提到他的消息也是从来自人间孤岛的鬼修那里听来的。当年谢不臣杀我之事极其隐秘,更不用说还是横虚真人亲自来人间孤岛收下的真传弟子,一位有界大能,本不该留下任何首尾。当年之事,又岂能传得人尽皆知?”
傅朝生终于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若有所思。
见愁便笑了一笑:“仇要报,人要杀。但我总厌恶为有心人利用,在这纯粹的仇怨里,掺和出点别的东西。所以,说不如不说,天知地知公道知,而不必人尽皆知。”
她看起来,实在太平和了。
简直冷静理智得不像与谢不臣有半分的仇怨。
然而傅朝生竟想起了在人间孤岛听过的一句话,并在这一刻奇异地领悟到了:静水深流。越不需世人知我苦楚、持我公道,则其心越坚、越定。杀心不为俗所动,更不因人而改。
他眨了眨眼,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突兀地道:“可这个人,我实在不喜欢。”
不喜欢?
这样的言辞,可难得从傅朝生口中听到。
见愁顿时微怔,隐约觉得这里面必定有什么根由,直接问道:“为什么?”
“前阵子故友不在,我同此人一道在鬼门关附近查探,他同我说了一番话,我听着不舒服。”
傅朝生丝毫没意识到这在人族,算是“告状”。
接着便将谢不臣当日之言,原封不动地复述。
什么“外人”啊,“人妖殊途”啊,“门户之见”“族类大别”啊,以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负手走在见愁身边,说完了。
然后便看向前方,道:“这个人的意思是,我是妖邪,不该在这里吗?”
“……”
见愁的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是谢不臣亲口对你提及?”
傅朝生也停下来:“不错,可有不妥?”
在听见他给了肯定答案的瞬间,她的面色便沉了下来,眸底有隐约的阴霾划过。
同时浮上心头的,还有旧日的顾虑。
阴阳界战重启前,在明日星海的争端,已经让她有所警惕。而谢不臣身为昆吾弟子,竟然这般“提醒”傅朝生,到底是因为他本人对傅朝生有所不喜,还是因为他人在昆吾、在横虚真人的身边,得知了什么呢?
修士,妖邪……
诚如谢不臣所言,门户之见尚不能完全摒除,虽大局当前,这“族类之别”当真能彻底从心头消去吗?
十九洲其余修士,又如何看傅朝生?
千般思绪,一时尽从心头划过。
见愁顾虑原本就有,这时更难免生出了一分克制不住、合乎常情的猜疑。
她开口便想要回答傅朝生的提问。
只是在开口这一个刹那,脑海里却似电闪一般,突然掠过了她方才离开议事厅时对谢不臣那一句别有用心的提醒。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啊。
她在做的,谢不臣也在做,且比她还要迂回、隐蔽!
见愁忍不住笑了一声,但笑完了,神情中又多一分复杂,自嘲地叹道:“中计了……”
第500章 截子
“中计?”傅朝生有些茫然,他不过是说了谢不臣当初对他说过的话,“中什么计?”
见愁道:“攻心计,离间计。”
傅朝生对他们人的什么兵法、计策,都无甚兴趣,所以还是不大懂得,皱了眉:“这人是想要离间故友同我吗?”
“要只想离间你我,那反倒没什么了。”见愁重新迈动脚步,往前走去,看着枉死城这空空荡荡但还算得上眼熟的街道,才慢慢道,“他想要离间的,既是你同我,也是我同十九洲。”
“明知你算‘非我族类’,还偏要对你说这话,心便不正。谢不臣此人,用心很深,说话做事,从无闲笔,尤其是这种看似偶然甚至伪善之言,必有所图。”
“接下来便看朝生道友你如何应对。”
“若你听了他的话,没有对我转述。那便证明,朝生道友你完全能听懂他的话,并且对族类之别有所顾忌,知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所以,能离间你我。”
“若你听了他的话,转述给了我……”
“那证明你还听不懂他话中深意,且对他所谓的‘族类之别’一无所觉。我请朝生道友与十九洲修士一道,本是为了窥看他的举动,谢不臣不是庸碌之辈,岂能察觉不到?这种情况下,又兼听着不快,必将她言语转告于我。”
说到这里,见愁便忍不住抬了手指,压了压自己的眉心,声音沉沉的,像是阴郁的雨天:“你听不懂的深意,我能明了;你生不出的猜疑,我会生出。而猜疑一旦生出,便像是最顽固的藤蔓种子,即便你意识到它的存在,知道对方就是要你起这猜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猜疑从心中拔除了。因为,它确实有。”
谢不臣所做的,不过与她所做一般罢了。
猜疑原本就在。
他们不过相互往对方那一点点猜疑上,浇上一些水,泼上几盆油,让它长得更茁壮,烧得更猛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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