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浮云世事改,不到两年,元后竟然也如先皇太后一般难产而死。
本来平静的后宫一夜间惊起滔天骇浪。
她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家父兄更是得力,她本以为这个后位如探囊取物。可杨陌一道圣旨却彻底打碎了她的自以为是。
最后的赢家是淑妃,也就是已经儿女双全的林采之。
那夜是中秋之后,月亮尚圆。她气得发了疯,生平头一回表现得像个市井泼妇,大吵大闹直闯杨陌的内书房紫宸殿,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对她。
她两世为人,都无法忘记他那时的眼神,满是厌恶冰冷,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
他说她根本不配当皇后,他说林采之比她好一万倍,他说他从未爱过她,他说她一生都不会有半个子女,因为他绝不允许有外戚之患……。
那一刻,她终于如醍醐灌顶,看明白了一切。
他宠她,是为了乔家。
他防她,也是为了乔家。
无怪她多年盛宠而无子。
那一天之后,皮囊虽依然完好,可五脏六腑早己碎成了渣。
过了二十五岁生日,重阳登高日,她说想去青云峰疏散。
自争吵后就一直冷着她的他竟放下前朝,亲自陪她。
那日车驾浩荡,罗盖蔽日,红尘满天,在世人眼里,是何等赫赫荣宠。
而她心冷如刀,当着他的面,毅然跳下了观星台。
反正早已经碎了,不如里外碎个彻底。
反正她一日不死,这场大戏便一日不会停锣。
“你若再闹,我便一刀宰了他。”
冷漠的声音好像从青云峰上传来,伴着丁丁的伐木声。
突然醒觉已非前世,浑身的力气却早用完,她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往地上滑去。
晕过去前,只知道有人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别院卧室,面对着一面清冷的白墙。
外头传来细碎的语音。
“还没醒吗?”是男女莫辩的声音。
“没有!没有!没有!你别来了行不行,都说醒了会叫筥儿去跟你说的!”是筐儿在回答。
“我们公子十分担心……”
“担心,担心个屁!还不是你家公子气的。”筐儿压低了嗓子在吼。
盈儿莞尔,心想回头要是筐儿知道那位公子是太子,会不会因为自己说过这样无礼的话吓得昏过去?
今天发了一场疯,这会儿竟然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好些。
也是,上一世,她再气,再疯,也没胆打皇帝。
这一世,他微服而来,她痛打他一顿,总算出了一口憋了两辈子的怨气。至于会不会因此掉脑袋……她默默想了一会儿,反而心里前所未有的笃定。
虽然打他的时候,只是一时冲动,可如今,她做了这般大不敬的事情,说不定倒是现成给了他一个拿捏乔家的把柄。往乐观了想,这回,他就算想笼络乔家,说不定也用不着硬娶她这傻子,还得费心演戏那么累人。
心情一愉快,肚子就容易饿。
她哼了一声,外头筥儿筐儿飞跑进来,一迭声叫道姑娘醒了。
*****
杨陌此刻正跟乔檄站在前院的亭子里。
亭翘六角,上有一匾,上书三个铁勾银画大字:露香亭。
亭畔一株梧桐,树叶半黄,萧萧疏疏。山风猎猎,叶声簌簌。
亭中石桌上铺了厚厚的绿色绣布,水酒果点俱全,可并未见半点动过的迹象。
见常夏飞奔而来,杨陌喉头不易觉察地动了动。
“醒了,醒了,醒了,乔姑娘醒了。喊饿呢!”
杨陌紧绷的脸色这才缓了一缓,转过身依栏而立,远眺秋山。
乔檄听了也觉得肚中饥饿,又觉啼笑皆非。
他妹子把太子乱踢一通,太子没怎么着,她自己倒先晕了。
她一晕倒,他这还没来得及伸手,殿下先一把抱了起来,就这样一路抱着骑马回了别庄,送回内室。
都没吃午饭,他便叫人安排了吃食点心,可太子也一口没动,只一会儿便叫贴身小太监常夏去问一回醒没醒。
他不吃,他也只好忍着。
若到现在,他还看不明白太子想做什么,也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只是实在想不明白,殿下到底是何时瞧上自家这个傻妹妹的。
“殿下,小妹无礼,殿下不加怪责,乔家感激不尽。”乔檄躬身道,“现在天色不早,殿下还是早早用些餐食,不然今晚赶不到青象镇了。”
杨陌背对着他,淡声道:“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想必等到夕阳西下,这里必更令人心旷神怡。”
乔檄:……。
哪里心旷神怡了?这桃花山的风景只春天最好。秋天并无丝毫出色之处。殿下这意思难道是想在此留宿?可他们明明有一桩极棘手的事情,需要赶紧回京处理。
这趟他们出京为的是抽检各地秋粮收成入库情形。为防县令田官们勾结做假,故而一路行来,两人都是富贵公子打扮。
本来这种事跟他们兵部不相干。军粮只需找户部拨要。可太子却说,每年收来的公粮军中倒用了一半。每多抱怨粮食少短,抑或年分过陈。户部官员多与各地县令田官盘根错节,便从兵部点了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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