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胡主任出于恻隐之心,以及某种微妙的愧疚,才将他所以为的真相,告诉了她的父亲。
松虞沉默地问道:“这种病……有正式的名字吗?”
“没有。”尤应梦缓缓地摇了摇头,“这种基因缺陷非常罕见,确诊率也不高,所以更像一个都市传说。”
“的确。”松虞喃喃道,“我以前拍过一部与基因有关的电影,为此曾经查阅了几乎所有相关的公开资料,但是没有任何一行字,提到过这种基因缺陷。”
尤应梦笑了笑:“我知道,《基因迷恋》,我很喜欢它,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要将这件事告诉你。我想只有你能够……理解。”
松虞平静地说:“我理解。”
而对方沉默片刻,又问松虞要了一根烟。
片刻之后,细长指尖夹着烟,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哦,这种病有一个坊间流传的外号,叫做「爱无能症」。”
“爱无能症。”
松虞一怔,下意识默念这名字。
尤应梦嘲讽地一笑,又低声道;“很贴切吧?因为具备这种基因缺陷的人,往往也会很聪明,很理智,但是极度以自我为中心,根本就没有任何情绪同理心。”
“也是从那时候我才知道,荣吕根本就不爱我。他在骗我,或许也在骗他自己。但那不是爱,只是占有欲。”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力去爱任何人。”
在沉默里,尤应梦抽完了这根烟。
最后松虞低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是我要谢谢你,松虞。”尤应梦说,“从前我总是觉得,我知道他这么多秘密,他一定不可能放过我的。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其实……这才是我的筹码。”
“我决定和他离婚。”
松虞仍然站在原地,望着阳台外深不见底的黑夜,又试图从黑夜里,凝望贫民窟尽头的海。
她不禁想象,此刻那黑色的巨浪是如何翻卷着,发出滔天的咆哮,仿佛要吞噬这个世界。
但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声:波涛翻滚,难以名状的浪潮,亦在拍打着她的心脏。
于是她转过身,十分郑重地对尤应梦说:
“如果你需要我为你做任何事,我都一定会尽己所能。”
*
在走廊的另一边,空荡无人的房间里,池晏收到了一通姗姗来迟的匿名电话。
“池先生,我们彻查了陈松虞的基因检测报告。这的确就是她的原始报告,找不出疑点。至于您所提出的问题,为什么她的匹配度始终低于60%……”对方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也找到了答案。”
不知为何,池晏从这微妙的停顿里,已经产生了一丝糟糕的预感:或许那答案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但他还是平静地说:“说。”
于是电话那一端的声音继续道:“基因检测中心的秘密报告里显示,陈松虞曾经在21岁到22岁期间,多次接受过科学家会诊,诊断结果是,她疑似患有一种罕见的基因缺陷……”
不知为何,那声音慢慢地淡去了。
他想到星际飞船的电台广播,跨越太空的频率,声音总是含糊不清,被混杂在沙沙的电流声里。他想到空无一人的宇宙教堂,有人偷偷坐在漆黑的告解室里,窃窃私语,小声忏悔着。声音总是迟钝,缓慢,充满回音。
而他最终只从这越来越遥远的声音里,听到了三个字:
爱无能。
*
在与尤应梦告别之前,松虞花了一点时间,向对方解释了她和池晏的尴尬室友状态。
尤应梦表示理解,并且还十分好心地留松虞住下,但不知为何,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情,她还是决定回来。
开门的时候,松虞甚至漫不经心地猜测着:池晏此刻会在哪里?卧室?客厅?他还失眠吗?
但接着她又想,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好像她已经习惯了对方作为室友的存在。
门开了一点缝。
墙壁上投射的光线立刻令松虞得到了答案。他在客厅看电影。
她将大衣脱在门口,继续往里走。在看清投影画面的一瞬间,又不禁微微一怔。
竟然又在看《基因迷恋》。
影片恰好播到了尾声。
这实际上是个开放性结局:故事停在了这对小情人决定私奔的时刻。他们一路奔向机场,以一种携手奔向末日般的勇气。
但究竟这两个人有没有准时到达机场,能不能赶上那班船,私奔后的生活又会如此……无人知晓。仿佛讲故事的人,也根本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有幸福的未来。
所以才只能在此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望着这熟悉的一幕,松虞脑中突然再一次出现了「爱无能」这三个字。
她不禁想,假如不是自己在十八岁那年,亲眼看见过她和池晏的匹配结果,又亲身经历过自己和他之间种种玄而又玄的巧合,她一定也会深信自己是这所谓的「爱无能症」的患者之一。
因为这四个字来形容她,似乎实在是再贴切不过。
她从来都感情淡漠,心里只有电影而已。
可是命运好像在给她开一个巨大的玩笑:她不仅没有基因缺陷,还有一个完美的结婚对象。而此刻对方就坐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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