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沉默的呼吸,迟迟无法说明。
“东西,就是……东西。你来了就知道。”
说完挂断,仿佛不想多谈。
钟应心中惶恐不安,但他的全部不安都因为那句“我们出院了”强行安定。
他猜测,他能拿走的东西只能是朝露。
也许于美玲不要熠熠再碰乐器,也许最后的《熠熠》让于美玲发现了朝露的危险。
钟应想到了许多可能,他都能理解于美玲的做法。
那是一位母亲,就算生气的叫他拿走朝露,或早或晚,熠熠也能求着妈妈,让朝露回到自己的身边。
钟应一大早出门,前往了熠熠的家。
环境清幽的别墅,依然是他第一次来时的模样。
开门的还是连君安。
他憔悴颓然,胡子拉碴,穿着一声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整个人像是沉入了黑暗。
“出了什么事?”钟应低声问道。
连君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眼睛通红的往里走,于美玲在等待他们。
钟应还没见过这样的于美玲。
黑色裙装肃穆阴沉,没有了他记忆中的钢琴女王,永远妆容精致,鲜红亮眼的色泽。
只剩下浓墨般的苦涩悲伤。
她递过来一只琴箱,说道:“钟应,请你将它带给方兰吧。”
那是二胡琴箱。
钟应心中浅淡的惶恐,在这句话里掀起一片狂风骤雨。
“熠熠呢?”他轻轻问,声音颤抖。
于美玲无神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放下钟应没有接过的琴箱,仿佛它沉重得提不起来,导致她累得发出了低沉的叹息。
倏尔,哀伤的母亲落下泪水,勾起了惨白的嘴角。
她在眼泪中笑着说:“我们熠熠啊,变成了一只鹰,向着太阳飞走啦。”
第66章
空旷的厅堂, 只剩下于美玲压抑着哭泣的说话声。
“熠熠给我们每个人都写了信。”
“她说,朝露是柏老师的二胡,是借给她、鼓励她的, 不能就这么带走。”
“她还说, 只要音乐会没有遗憾,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离开, 她都会快快乐乐。”
也希望看到信的于美玲, 能够快快乐乐。
于美玲垂着视线,盯着二胡琴箱,眼泪一滴一滴的流淌。
忧愁的眉目下,嘴角始终带着笑。
她在帷幕旁看得清楚, 听得清楚。
《熠熠》里声声嘶哑的苦涩悲伤, 只有音乐能够融化的寂寞孤独。
她可爱的女儿, 是为音乐诞生的精灵。
一生关在精致漂亮的笼子里,渴求的是回归自然放声歌唱。
她看到熠熠张开双翅跌落悬崖, 她听到弦音虚弱低沉发不出声响。
熠熠很痛苦, 很难受, 抓住朝露弓弦的手微微颤抖。
最终响彻音乐厅的, 依然是对自由的渴望、对音乐的虔诚。
于美玲给了熠熠想要的自由。
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让熠熠的低沉弦音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
微弱如萤火, 耀眼如朝阳。
振翅而飞,熠熠发光。
“我们熠熠,是一个合格的音乐家。”
于美玲看向钟应,她想笑, 又无法克制眼泪扑簌。
但她是一位母亲, 她应该给予优秀的女儿赞美。
“她坚持完成了最后的表演, 她是我一生的骄傲。”
钟应提着朝露的琴箱, 带着熠熠写给他的信,神情恍惚的回到了樊林。
小小的女孩子,笔迹稚嫩端正,幼圆可爱。
在洁白的信封一笔一划,写着:“钟应老师,收”。
没有地址,没有寄件人。
因为她写给了每一个她认识的人,请于美玲帮她一一送到收件人的手上,告诉他们——
“请不要为我难过。”
钟应不知道其他人的信上写的什么。
他收到的这封信,像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小朋友,隔三差五写在信纸上,留下的日记。
她写:“钟老师,对不起!今天第一次见到您,我很高兴。但是我哥哥太溺爱我了,脾气也不好,所以对您很不礼貌,我替他向您道歉,请您原谅他。”
她写:“钟老师,展信佳!我非常喜欢您教我的乐曲,但是这段时间我一直想问:柏老师为什么不来了呀?是不是生病了。”
她写:“钟老师,见字如面!最近和方老师打电话,她总是很憔悴,也不提柏老师了。我问了妈妈,妈妈的表情很奇怪,不愿意好好回答我的问题。那是不是、是不是等我不在了,就能重新见到他?”
“如果是的话,等我去见柏老师的时候,也请您和方老师不要伤心,因为我一定是去找柏老师了。我和柏老师终于可以把那么多年见过的风景、故事,一起告诉冯老师。”
“我们会替大家告诉冯老师,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钟应没法止住泪水。
所有人都瞒着连生熠,绝口不提柏辉声的去世,也没有网络能让她知道。
她依然知道了。
当一个慈祥的老师不再和她见面。
当大家都回避她的问题,强颜欢笑。
连生熠敏锐的感到孤独、感到惶恐。
然后,默默的、安静的收起自己的难过,写在了死后才会寄给大家的信里,让大家不要为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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