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浮掠,飞雪翩跹,已是日暮时分,日头朝南去了,窗子上的光也淡了下去。
“哥哥,吃饭啦!”
飞雪连天中,呼出的白气在风中化成一团烟雾,赵映雪跺了跺脚上积雪,带着一身寒雪冰屑,挑帘而入。
房门开了又合,冷风卷着雪沫飞窜,幕帘被鼓荡的寒风吹得笔直,在空中呼啦啦凌厉舞动。
目光及处,隐约瞧见屋内只燃了一盏灯,雾蒙蒙的光影隔着重重飞散的珠帘帷幔望去,尤为暗淡朦胧。
一青年僧人正枿坐于窗前铺着的蒲团中,轻诵经文,思法悟道,手中缓缓转动的一串血玉佛珠细腻纯透,瑰丽明艳。
他眉宇清隽,神态端庄,隽挺的身姿凛然如铸,周身蕴着一股庄正祥和之气,被手上这串血色玉珠衬着更是蛊惑人心。
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虔诚膜拜!
听得赵映雪抬步入屋的声音,那僧人略一扬眉,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当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疏疏落落的光影中,他微微抬头,无神的眼睛转向了她的方向,温声道,“你回来了?外头冷不冷?”
“好冷呢...哥哥饿坏了罢?”
长羽逶迤落地,赵映雪背对窗格解下狐裘,又拢了拢裙摆,拂去头上覆落的飞雪落花,望向他的目光十分怜惜温柔。
“方才去了趟梅园,有点晚了...来,我们快用饭...”
身后端菜的侍女们托举食盘跟着入屋,手脚麻利地将饭菜都摆了上桌,一行人顷刻便又悄然退了出去。
京城的冬天感觉特别漫长,自从入了年关,暴雪连日不息,铺天盖地,越下越大,越下越密,飘飘洒洒连下了半个多月。
此刻天寒地冻中的赵府,便显得异常冷清。
白茫茫雪雾的院中灯火萧疏,一片寂静,唯有庭院中几棵老树的枯枝,在凛冽的朔风中低沉地呜咽。
好在地龙的暖意飘散一室,外间的凄风冷雪,俱侵不进这一方天地。
赵映雪将那僧人扶起来,打了暖炉上的热水给他细致地洗脸净手,口中闲话道,“爹娘来信了呢...待用过饭我给你读好么?”
俩人凑得极近,赵映雪就在他耳边说话,僧人脸庞边几乎都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
他鼻翼微微翕动两下,嗅得空气中未散的冰雪气息,怔了怔,随口应了一声便仓促退开两步,别开了脸,道,“我自己来。”
“怎么啦?”赵映雪却毫无察觉,又凑上前抢过他手中的帕子,“别动...就快擦好了。”
她冷若寒冰的娇小手掌覆在了僧人手背之上,他眉心一动,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反手揉了揉她五指间的肉涡。
“这手凉的...说了不必陪我,我回寺中待着也是一样...天这样冷,你原就该与爹娘一同回去。”
“诶,哥哥就别说这个了,正月这寺院里头不正是忙乱的时候么,日日奉香祈福,又各种法事,谁人照顾你...”
赵映雪十分认真细致替他拭净手上水珠,她嘴角一翘,漾开一抹好看得要将风雪都尽皆融化的笑容。
“来,快坐下用饭...万一把你饿着了,咱家的大国师舅爷爷问起罪来,教我倒是往哪儿跑才好?”
佛香缭绕,袅袅淡烟,雾气漫漫,静谧飘缈,暖炉里若有若无地燃着炭火,兄妹二人相对端坐,暖意浸心,宁静安详。
“哥哥尝尝这冬笋,这厨子手艺一般不堪大用,也就吃个新鲜...待日后回清河了,你尝一尝咱家赵叔做的那斋菜方是一绝。”
“还有这、这是素面...哥哥若不想吃厨下还熬有药粥....”
赵映雪调换了一下桌上的盘碟,将素菜都换到了僧人近前,打趣道,“今日除夕,有高僧加持,一齐守岁,小女甚幸!”
说罢她学着他平日双手合十的样子,装模作样念了一声佛号,又将身旁案几上的一捧梅枝递至他面前。
“对了,我方才瞧梅园里红梅长势正好,这花儿生得甚是齐整...大师...您闻一闻?”
她手中的红梅刚探出了头,火苗一样的几点红如血刺目,散发出一阵阵似有还无的清冷香气在空中飘浮氤氲。
“嗯,别忙了...”僧人淡淡应声,毫无神采的双眼努力地对准梅花的方向,脸上似带着一丝苦笑,看上去竟十分脆弱。
“什么就高僧大师了,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话?”
他面容沉静,静默不动的眸中冷寂幽深,恍如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再也无法表达出什么。
如此暗淡,如此寂寞。
赵映雪心中没来由地蓦然一恸,眼前这人为求大道,自幼潜心向佛,现下却伤痕累累,目不能视,经书佛法都再难以阅览...
虽从不曾见他表现什么,所有的情绪仿佛都掩藏在深沉的潭底,但他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就不会害怕...就不会难过么?
呆呆地望着他这样想了半晌,怜惜与心疼不禁就渐渐泛上了心头...
她不由自主地就伸了手,握住那僧人白净的手指触向梅枝,放柔了声音道,“哥哥...你摸摸这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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