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瞬间的事,他叫冲动控制了头脑。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微笑着,笃定地又重复一遍:“我觉得很好啊。”
陈垣就是变数。
她是洒脱理智的成熟女性,用一些这样那样的小手段不动声色地走近他的生活,对自己的决定抱持完全笃定的态度,又是让盛西原恍惚间觉得看到自己。
而她又有小女孩的天真,在接吻时主动闭上眼睛,约会时把手缩在袖子里牵住他的小手指头,说怕冷,仿佛迟来的青春期里一朵甜蜜的烟花,仿佛命运亏欠他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有所补偿。
盛西原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历史。他伴随着家暴和酗酒母亲的童年、少年时代,母亲乱七八糟的小男朋友,她留下的同母异父的妹妹,契约结婚的合伙人前妻,旗山后街用来供养盛夏的出租房……
或许是觉得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不想徒增烦恼?也或许是他内心,其实一直都对自己伤痕累累的过去感到自卑?
事到如今,斯人已去,陈垣永远也没法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十二月的一个傍晚,陈垣接了盛夏和邓凯下课,坐在培训班楼下的一家咖啡店里等邓飞。他们说好一起吃晚饭,小孩子耐不住肚饿,先一人点了一杯热可可,咖啡店里的空调开得暖融融的,空气中漂浮着咖啡豆和面包的香味。
两年前的一个清晨,盛西原在距离这里两条街的地方停下车过马路,然后遭遇了意外。陈垣和盛夏的人生,从此被彻底改写。
邓飞推门进来,被离婚的各种扯皮手续和协议折磨得多日不得安眠,脸色比前两个月更憔悴了。陈垣打发小朋友们去店里的图书角翻书玩,把一杯咖啡推给她。“谈得怎么样?”
“下礼拜一一起去办手续。”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你帮我接送一下小孩吧。”她饮下一口,露出苦笑,“陈垣,你怎么不问我想没想好?”
陈垣的语气和眼神一般平静,“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有些错误可以用橡皮擦掉,有些不可以,点上涂改液勉强遮掩,凑近了却还有化学物质的刺鼻味道,白得异样。
邓飞叹一口气,答非所问:“你不相信吧,我有时候好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当寡妇,羡慕我当单亲妈妈?”
“羡慕盛西原,到死心里也只有你一个。”
陈垣笑了笑没说话。
邓凯过来牵着邓飞的袖子撒娇:“妈妈我要吃芝士绵绵包。”邓飞拉着他去柜台旁边问,售货员不好意思地道歉:“芝士绵绵包现在不是每天都做的哦,不好意思。”
“那哪几天做?”邓飞有点不快,“以前来买都有的。”
“两年前开始就是不定期供应了哦,早上会在门口放牌子告诉大家今天做不做的,真的不好意思~”
邓飞坐回来,叹了一口气:“邓凯跟盛夏都超爱的……以前都是盛西原来接小孩,他那个人耳根多软啊,小孩要什么就买什么。”
陈垣听着,心里忽然一动。
2015年4月15日的清晨,盛西原准备好早餐,吻别了妻子,安然走出家门,并不是如他所说要去上班。
女儿勾着他的脖子娇声娇气地哼哼,说要吃芝士绵绵包。于是他赶在上班之前,开车穿过整座城市,来到她上钢琴课的培训班楼下的面包店,想要问一问,今天傍晚会做芝士绵绵包吗,可不可以给我留两只,傍晚来拿?
他走进那个四月清晨,一切都看起来非常日常,就像从前度过的每一天,就像他们会共同度过的未来的每一天。
在一室暖烘烘、甜蜜蜜的空气里,陈垣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第16章 尾声
时隔九年再次回到信川,张可莱从飞机舷窗往外望,冬季的天空还是如记忆里一般阴沉。
入海关取完行李,陈垣的电话立刻响起来,“Claire你到了吧?我在1A出口附近,穿灰色外套,围红色围巾……”
隔着人群,张可莱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看过彼此的照片,但陈垣把目光投过来的瞬间,张可莱就知道,她们精准地认出了彼此。
九年前站在这里的是盛西原。他开车送她和弟弟来机场,那时他心里记挂着盛夏的事,她和弟弟则着急回加拿大分家产,一路上三个人都心事重重,连道别也不过是到了安检口,盛西原撸了一把张可思的头发,笑了笑说:好好学习啊。
她总想着有机会回国的话,要好好请他吃饭,下一次道别的时候可不能再这样匆忙了。
可是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那个在冬夜里劝她不要抽烟的男孩,作为一个很好的父亲、一个丈夫,长眠在了信川城外东南方向的半山上。
陈垣告诉她:“盛夏昨天睡在外婆家了,你航班落地这么早,我就没叫她。中午一起吃饭吧?”
“这样好吗?”张可莱犹豫着说,“我怎么介绍自己啊?”
陈垣笑了笑,“就说是爸爸的朋友好了。”
她们在一家粤菜馆里吃饭,张可莱颇为惊奇地观摩着这个小姑娘娇声娇气地给服务员报菜名,跟妈妈撒娇:“我们多点个桂花糖藕嘛!”
张可莱很难把这个能说会道的小丫头跟记忆里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丑娃联系到一起。陈垣把她养得健康漂亮又聪明,懂礼貌却也不拘谨,盛西原跟她结婚,算得上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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