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空中时,一切都是虚无,没有感觉,仿佛灵魂也一同滞空,但落冰是最痛苦的,就算封闭也阻隔不了的疼痛从脚底穿入大脑,何焕听到自己要紧牙时发出轻颤的磕碰与咬磨声,他的意识在短暂的苍白后依然通过肌肉记忆做出成功落冰后的滑出。
观众的欢呼声仿佛离他好远,平衡的本能天赋让何焕的落冰连最轻微的摆刃和摇晃都没有,柔滑的弧形扯开落冰点与滑出点的距离,他扬起双臂,独奏小提琴主旋律加入翩然的律动,微微弓起的后背上,肺部因为痛苦极度的扩张后,冰冷的汗水勾勒出脊背的形状,留下潮湿的痕迹。
没人能看出痛苦,所有人看到的只有极致的美。
疼痛终于一点点消失了,普通滑行时,冰冷麻痹又占领左脚,何焕终于得以喘息。
化蝶的曲段隽永绵长,极具东方美学的朦胧意向蕴含在旋律之间,何焕曾经抵触的曲子如今他已用另一种形式融会贯通,除去音乐的共鸣,他还可以与之产生美学的共鸣。
“他滑得好悲伤啊……”
奥运会的休息室里坐着三个选手,按照新规定,当前得分的前三名会在这间有直播信号且装饰精致的房间内观看剩余选手比赛,直到最终前三名决出。
安德里安望着何焕在屏幕中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有种哀凉弥漫上心头,他一直在努力追寻艺术和技术的融合,却是何焕真真正正用可以赢得比赛的方式去超出竞技本身。
“他的脚……真的没事吗?”埃文斯虽然被节目的情绪感染,但他还是无法忘记何焕的脚伤。
尹棠摇摇头,也不知道是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还是表示自己不知道,何焕就要跳阿克谢尔三周跳了,这是动能最强的一个跳跃,对足部冲击最大,他很紧张。
何焕起跳时,音乐刚刚变幻,从结局倒叙的故事在悲恸和绝望中挣扎,小提琴琴弓仿佛也被挤压一般发出呐喊,何焕知道一定会疼,他也做好了准备,但落冰瞬间的疼痛还是令他浑身战栗,可他忽然觉得痛苦也不是完全不好,正是因为此时的痛苦,他才能真正体会到曲子里最无助的段落是怎样的心境,后面还有四个跳跃,其中有两个连跳,疼痛还将继续,然而这种想法却将他拯救,他必须要去坦然享受痛苦。
然后创造,创造出他想要的美与感受。
“师弟……”成明赫细腻的心仿佛也在经受折磨,可他刚脱口而出的话又停滞在唇边,最后只能变成专业的讲解:“这套节目,已经和大家最开始看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它终于打磨到完美,以艺术品的形式在一个运动员生涯中最重要的比赛里呈现……与其说这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不如说是在讲述一种美学……好的,何焕选手的连跳又成功了!”
加油啊师弟……
成明赫再心中默念完全不同的话。
他的跳跃完全看不出负伤,动作标准、腾空高远、韵律美感十足,落冰轻盈得几乎像是蝴蝶略过花海,轻轻扇动斑斓的双翅,翩跹又悠游。
何焕的短节目几乎放任技术以野蛮方式掠夺观众的感官,但回到自由滑,他又展示出无与伦比的控制力,将两种风格都诠释到极致。
一个项目,真正有资格角逐世界之冠的人寥寥无几,人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但是这其中,只有真正完全激发了本能的人才能战胜,疯狂可能是所有天才最终的宿命,他们在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上走了太久,那个执着的目标如此之近,何焕要紧牙,这次跳跃落冰时他的左脚更疼了,像是瞬间全部药效消失的感受。
可是他的感觉是如此之好,此时此刻,冰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就要赢了,他能感觉到,前方是他一直在追逐的东西,是胜利?或许吧,也许还有别的东西。
不知怎么,何焕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冰面上,第一次滑动,那种速度初次让他着迷的感觉。
原来终点在这里。
音乐从激昂的悲怆滑入柔和,再温柔得叙述相遇和爱,最终,也回到了最初,一切开始的时候。
“这是他七个跳跃里最后一跳了……最后一个飞利浦四周跳。”成明赫在介绍时已经握紧双拳,他曾经很欣赏何焕敢于将跳跃编排至变奏的节点上,这样加入节奏失误,便会很影响感官,但如果成功,则将是音乐与动作最完美的融合,高风险高回报中,何焕总不计较高风险,而只看中是否能将自己的能力展现到淋漓尽致。但他现在却后悔曾经夸耀过何焕的优点,因为这个跳跃实在是太让人紧张,哪怕慢上一点,都会影响整个节目的连贯,破坏音乐丝绒一般顺滑的质感。
但何焕没有失误。
他稳稳站立在所有跳跃的最后,滑出的瞬间全场掌声雷动,尖叫、欢呼,好像他已经完成比赛。
但比赛还在继续,音乐还在流动。
何焕不论怎么选曲,都喜欢将最疾的快板留给接续步,这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又像是【示】【威】,但这次,他却自己决定,用全曲最柔缓抒情的开篇作为弧形接续步的伴奏,这里即将进入最终节目的重点,也是回忆的终点。
蝴蝶变回虫蛹,又是一个春天,好像万事万物都有始有终,只是从开始到结束,最终的句点好像理所应当。然而回到最初,所有的理所应当都变成意味深长。《梁祝》中相遇的春天,走过的长桥,吹过袍服的微风,沾染青草凝露气味的发梢……故事破碎成一个个意象,再拼凑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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