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次他的比赛服只来自旧衣柜,普普通通,是他自己一个人做饭时最喜欢穿的那种,纯棉舒适,领口稍微有一点卷边。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像自己一样比赛了。
埃文斯从拜入雷蒙德门下起便成为整个冰坛闪闪发光的焦点。从少年组起,他参加的每个比赛都有媒体关注,他赢得的每个冠军都很快会有实况视频剪辑成的节目上传至社交网络,以至于终于有一天,还是青年组的埃文斯成为了世界冠军时,大家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世界冠军、奥运冠军、冰上明星,他在电视节目访谈里自己说自己的爱好是音乐和戏剧,但卸下雷蒙德为他戴上的巨星面具,埃文斯真正的爱好是烹饪和将弄乱的厨房收拾干净,他一个人,不放任何音乐,安安静静,切碎和烹煮的声音窸窣,偶尔会有烤箱叮一声轻响。完成后,他再一个人慢慢享受美食和宁静的独处时光。
埃文斯也曾经约会过两三个姑娘,这些女孩大多久仰他的名声也爱他的英俊外表,约会之初,他总会给她们亲自下厨,可这些姑娘期待的不是一顿安静普通的晚餐,她们想做他的女伴去热闹的派对和豪奢的别墅,但这些埃文斯自己从不涉足。于是每个看似美好的开始都无疾而终,他始终很孤独,尽职尽责去扮演一个璀璨的星辰。
如果不是背叛师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出走,如今他还会戴着面具滑冰,滑得也一定不会是这首《波西米亚狂想曲》,他想感谢自己,就用这个自己想滑的曲子。
第一个跳跃是埃文斯最擅长的萨霍夫四周跳,但经过技术改良,他已经可以在这后面接上一个周数可观的后外点冰三周跳,埃文斯擅长刃跳,他起跳时带动整个身体的纵跃可以用优雅形容,私下里,崇拜埃文斯的成明赫不止一次夸耀过偶像的刃跳无人出其右。
不过每当他这样说,何焕都会很平静地问道:“那我的刃跳呢?”
后来成明赫再也不这样说了。
此时此刻,小师弟人在运动员活动区准备接下来的比赛,成明赫一个人坐在解说台上眉飞色舞将埃文斯夸得天花乱坠也不用担心。
只是他说着说着忽然有点失落。
这份失落立即被成功且完美的连跳取代,成明赫激动得直跺脚。
埃文斯这个跳跃的确无可挑剔,尤其是当轻颤的尾音伴随他滑出步伐时,那种脆弱的缥缈几乎触手可及。
两个跳跃之间间隔很短,埃文斯第二个单跳没有选择稳妥的三周跳,而是尝试后外点冰四周跳,他很少在短节目里跳两个四周跳,雷普顿教练认为这太过冒险,短节目就像考试里不可以错的题,不容许有失误。
现在,他可以尽情尝试自己想要的技术难度和音乐,但想到恩师,心中的痛苦仍然焦灼。
四周跳落冰稳健,观众来不及鼓掌,音乐忽然截断,明明是摇滚,但其中歌剧的段落忽然轻快,跳脱出旋律结构,人们说《波西米亚狂想曲》是流行音乐史上最精心设计的复杂作品之一,埃文斯的直线接续步设计也无愧选曲。他不断地变向,调整身体幅度,配合毫不夸张但又足够有戏剧张力的手臂动作,轻跳后再捻转,最后,一小段冰上的奔跑朝向再起的强烈摇滚节奏。
他突然的起跳,在震颤的音符之间,阿克谢尔三周跳腾空又落冰,展开的双刃平行朝前,他的身体就像绷紧的吉他,电音颤抖得越厉害,他的速度就越快。
埃文斯与其说在滑行,不如说是在倾诉;没有娓娓道来的优雅,只有苦痛的抒情打开一封封悲伤的信,里面写满情绪的纸张早就已经成为碎片。
钢琴开始,钢琴结束,天才在万千闪耀的鲜花掌声中启程,终于,一个人,孤独地走到了他的目的地。
音乐滑入虚无。
如果不是在直播,成明赫一定已经趴在桌子上小声抽泣,他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解说席监视器上的画面就给到选手活动区域内,除了接下来就要上场的安德里安,所有人都在这里进行最后的热身,选手们需要保证体温和肌肉状态直到自己上场,这时间根据出场顺序不同要有不同的训练安排,稍晚出场的麦考尔尹棠都在跳绳,而何焕已经开始拉伸背部肌群。
成明赫知道埃文斯这套节目的分绝对不会低,为此,他当然高兴,但他更为后续出场的师弟捏一把汗,尽管何焕身经百战宠辱不惊的能力没人比他更清楚,可这种关心是不会因为确凿的实力而减弱。
反而更强。
106.77分。
埃文斯等来了一个对他来说梦幻般的分数,沸腾的赛场为他而欢呼,可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不停朝看台望。
“不要总想着手术的地方,不要害怕发力。”
吉乌斯教练低声对已经走上场中的安德里安说道,他们没有时间去注意上一选手的得分和表现,这时候最需要集中。
欢呼声渐渐淡去,安德里安点点头,朝教练舒展一笑。“姐姐,上次奥运会我问了你一句傻话。”他说。
吉乌斯教练微微一愣,低头笑了笑,“那不是傻话,如果我的肯定对于你来说如此重要,那这就是对我的赞扬,我想你已经有了比我当初给你的那个回答更好的答案了,不是吗?”
安德里安从小就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孩子,他的笑容时而天真纯净,时而就像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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