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棠这半年参加了所有能参加的比赛,当然不理解何焕的感受。他已经快要忘记赛场的样子了,现在不管是奥运会还是随便一个什么B级赛,他都巴不得立刻跳上冰面开始比赛,所以是什么比赛反倒不那么重要。
当然奥运会还是让何焕有点感触不同,这不同来自于身边的人,宋心愉对她的两个学生极为担心,黑眼圈都出来了,成明赫本来就情感丰富,他已经在心里编排好了全部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寝食不安人都瘦了,连算是何焕认识的人里比较大心脏的尹棠都这样神经兮兮开始靠暴饮暴食排解焦虑……大家的紧张让他意识到,奥运会真的是不一样的。
但这些复杂的感触是没有办法用语言解释的,尤其何焕还不擅长解释有关自己的事情,而且解释了说不定只是惹尹棠发火,何焕见识过他脾气,不想再见识了,他只能从简回答道:“我可能……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样吧……”
这一晚,整个奥运村都极为热闹,从开幕式返回的各国选手还没有消化全部的兴奋疯狂,边走边叫,笑声在寒冷午夜最冰凉的时刻火热嘹亮,许多何焕听不懂的语言此起彼伏,像不同的歌词被排列进同一段旋律最高亢的顶潮。
何焕顾不上新奇,光是拦着尹棠不去阳台怒骂这些他耳中的“噪音”制造者就已经花去大部分力气。
他扔下的冰淇淋大盒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空如也,里面只剩几滴融化的香草奶油。
“你全吃了?”何焕惊呆了,“你不怕明天比赛闹肚子?”
尹棠这时忽然骄傲又冷淡的笑了,“你看我哪次比赛拉过肚子?”
何焕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每次比赛前都会紧张到吃这么一大桶冰淇淋?”
“你要是敢跟别人说……”
尹棠完全没有说漏嘴的后顾之忧,他只是手握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大大勺子看过来,但在何焕眼里,这勺子此刻比刀还可怖,仿佛要是自己说了,尹棠就会拿这个玩意儿把他脑浆一勺一勺崴出来当冰淇淋吃。
何焕赶紧表示他绝对不会说出去,师兄都不会告诉,尹棠这才作罢。
可能是甜润冰淇淋的安抚作用起效,第二天抵达赛场时,尹棠根本看不出半点紧张,甚至心情还不错,戴着耳机哼着歌,一路走在何焕前面。
何焕没有马上换冰鞋,参加冬奥会的选手远多于世锦赛,前面七八组人比完也要两三个小时,这时间里,何焕和成明赫在宋心愉监督下拉伸和跳绳热身,距离他们不远,吉乌斯教练在为安德里安用俄语低声数拍子,他好像在用芭蕾的方式热身,不像是要参加比赛,倒像是要上舞台表演。
隔着通道半开的门,另一侧走廊上,雷普顿教练认真在跟埃文斯说着什么,他双手都搭在学生的肩膀上,微笑取代平常那种生人勿进的严肃面容。
尹棠一圈圈从他们身边跑过,他跑步速度很慢,旁边跟着胡一鹏教练,两个人一前一后慢跑,像在晨练的父子。
其实之前的比赛也差不多,但眼下仿佛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新营建的冰上场馆座无虚席,何焕在热身时能听到前面比赛选手的配乐和观众的掌声,可等到最后一组六分钟练习登场时他才真正走入其中。
真的是有点不一样。
脚下冰面浇筑成型前铺上的图案是巨大的五环,更多的观众给他们最后一组登场的选手更热情的欢呼。
这是何焕经历过最快的六分钟练习,他只尝试跳了两个四周跳,冰面硬度合适,是他喜欢的那种,可刚刚适应冰面,练习便结束了,其他人依次下场,成明赫离开前朝他点点头以示鼓励和加油。
冰上就剩下抽到最后一组第一名登场的何焕一个人了。
他滑到宋心愉面前,十五年师徒,两个人隔着防护垫默契地相视一笑。
“你终于来到这里了。”宋心愉并不想提醒什么技术上的问题,该提醒的她都已经说过,之前她心中还无比紧张,但此时居然也莫名平静下来。
“嗯,教练,我以为我会紧张,但直到现在和你说话,我都没有紧张的感觉。”何焕的的确确很松弛的笑了笑,这笑容让人有种早春将至的错觉。
宋心愉不意外他的沉着,也笑着说道:“大赛的状态不在于紧张不紧张,你还记得我叮嘱的话吗?”
“记得。”
“盖佐教练的话呢?”
“从他说出来的方式看,我是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何焕的笑容没了。
“听说你们打了个赌?”
何焕点头,“对,关于我短节目能拿多少分。”
“你赌自己能拿多少?”
“95以上。”
“他呢?”
何焕从来温润和煦的面庞出现一丝愤恨的凶恶,“他说80不能再多了。”
“诶呀呀,真是可恶啊!气不气,你气不气!我跟你说,教练我是支持你的!我压你赢!”宋心愉希望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幸灾乐祸。
何焕眼中似乎有灼热的火,点头也格外用力。
宋心愉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好像让他这个心态去滑个情意绵长你侬我侬的短节目好像不大合适,但现场司仪已经用三种语言分别报出何焕的国籍与名字,他必须上场了。
何焕在规定时间内抵达至冰场中央,倒计时仍在继续,他摆好开场动作,熟悉的安静以他熟悉的方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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