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焕不能再安稳坐着,接下来是成明赫比赛,然后就轮到他上场,他要到登场前的准备区热身,师兄的比赛看不到了。
和其他选手一样,何焕在上场前会简单拉伸韧带,因为已经穿好冰鞋,跳绳和慢跑都有可能造成脚踝损伤得不偿失,只能选择相对温和的热身方式。
入口处几乎没有人,几个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开门时,赛场的热烈与澎湃会拼命挤进通道,何焕却从中感到一丝紧张。
之前的比赛他对其他选手的出场泰然处之,一心想得全是自己的节目,但这次不一样,何焕第一次对失败产生出恐惧。
即便是埃文斯,失败后也只能拿到不近人情的残酷分数,如果他失败,只会更加惨烈。这次出战关系到明年奥运会的名额,尹棠和其他男单选手职业生涯参加最重要赛事的机会,他不只是为了自己踏上冰面,他的肩膀上除了对胜利的渴望,已不知不觉多了许多其他的重量。
何焕猛然发觉,即便是自己,也偶尔会怀疑自己的能力。他为这份怀疑感到羞耻。
赛场传来欢呼声,是师兄成功CLEAN节目了吗?
但很快,又有喟叹般的惊呼,何焕默算时间,师兄大概进行到短节目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了,隐约的音乐也在证实他的答案,他们两个人为了学习如何不被发现拖延因为滑太快而多余的时间,对对方的节目节奏了若指掌。在这段节奏时观众发出类似的声音,只能说明师兄也失误了。
今天大家是怎么了?
除了安德里安,冰上的两大高手接连失误,这种情况何焕很少见到。因为不管是师兄还是埃文斯,都以稳定的完成见长。
终于,最后的欢呼响起,期间没有任何其他何焕不希望听到的声音,失误大概只有一个,不是不能接受。
选手在前一个出场的对手等分时可以上冰简单热身,何焕走出通道,观众都在窃窃私语。似乎有人发现他的出现,周围嘈杂的快门声多了起来,但大多数人的目光还在陪同等分席的成明赫与宋心愉一同等待。
何焕看不清远处成明赫的表情,但宋心愉在拍他的胳膊,这是教练安慰人时喜欢的小动作。
90.13分猝不及防出现在电子记分屏幕上,何焕在冰上正不断转刃活动膝盖脚踝,看到分数时他顿了顿。
这个分数实在算不得成明赫得过的高分,哪怕赢过埃文斯一点点,师兄也未必高兴。
果然,成明赫少有的不笑表情始终在低落的脸上徘徊,宋心愉这次拍打他上臂时比方才用力得多,说了几句什么,成明赫才略显松弛,一个人朝场外走去,离开前他看一眼冰上的何焕,缓慢得朝师弟点点头。
宋心愉也走回场边,她招手示意何焕滑过来,何焕照做,在她面前停下。
“不要紧张。”宋心愉隔着满是广告的安全隔离带拍拍何焕手背,“还没比赛,你的额头上就有汗了。”
何焕不知道这算不算紧张,他从来没有紧张过,但这次感觉确实和前几次不同。
他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三十秒登场倒计时开始,何焕滑回场地中央,摆出开场动作。
“他这是什么衣服?怎么不是之前的?有点怪怪的。”
已是深夜,国家队宿舍楼同一层漆黑一片,但不是因为深夜,而是所有选手都去参加世锦赛,唯一亮灯的房间内,没有舞伴留守的朱绯和惨遭淘汰的尹棠坐在电脑前看着直播里静静站好的何焕。赶在音乐开始前,尹棠忽然发觉他比赛服装变了。
“不知道,做了两套?”朱绯也纳闷,“但这套明显不太配啊……”
音乐开始了,两个人立刻安静。
何焕的衣服是安德里安赛季短节目的另一套白色服装,轻柔飘逸,与自己之前的还算相似,只是少了紫色的缎带,更没有华贵的褶皱,上面零星点缀的海藻似的轻柔衣料上有波光粼粼的闪亮材质,滑行时可以凭借光影的交错巧变幻妙弥补服装朴素的颜色。
《波培亚的加冕》音乐涌出诡谲的温柔,这份温柔又被何焕捧在并拢的双手间,这是他压步前一个动作,随后分开的手平行冰面,掌心朝下,刀刃扭转、再转,膝盖靠近,重心隐低,全身的力量奔向脚踝和膝盖,以锋利的刀刃支撑的躯体离弦崩出!
这是何焕重复足够多直到不需要任何技术上的调整就能凭借本能完成的跳跃。
但这次感觉完全不同,他在空中时像从前一样延迟转体,但却忽然感觉力度耗尽,他跳跃一向留有余裕,很少有无法足周的情况,但要是不足周落冰,萨霍夫四周跳就会被降组成三周跳。
几乎在他意识到的同时,他就要落冰了。
第四周的的确确没有出现,他落回冰面,虽然勉强站稳,重心在膝盖的调整下没有歪斜,也没有影响滑出,但却大大降低难度系数。
“他在紧张个屁啊!”
朱绯不知道是尹棠砸那一下桌子吓人,还是忽然飙出的粗口吓人,这小子平时和不熟的人爱答不理,冷冰冰的,话少得很,但礼貌面前还算说得过去,从来没说过粗鄙的话,这是真的气到了才口不择言。
她其实也纳闷,这不可能,这一定不是何焕,她是与何焕搭档过舞伴的,知道他过度的自信与内心的傲慢是坚不可摧的城墙,没什么能从外击垮他,让这座高入云巅的巍峨城市沦陷。这样的心理状态她一直暗中羡慕得要死,如今看着坚固的城墙居然碎裂,一时也恍惚不安,仿佛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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