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鞋和衣服,何焕出门前和教练师兄道别,没看到师妹,出冰场到训练中心正门的路上,陆鹿鸥正在和个帽檐压得极低,外面还罩着黑色卫衣连帽的人不知说什么。
“我去跳舞了,教练刚才在找你,快回去训练。”何焕路过师妹时提醒,陆鹿鸥却拽住他袖子。
“这人来找你的。”她说完又凑近低语,“是你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吗?你们两个……好像。”
对面的人微微抬头露出帽檐下的脸,何焕愣住了。
尹棠长了些身高,现在看起来比何焕高,看人的眼神没变,还是冷冷淡淡,嘴唇抿得紧,见人也不打招呼,只是默默看着。
“你看,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陆鹿鸥说完若有所思,调头走进冰场的入口。
“我师妹不太像十五岁,脾气有点古怪,你不要介意。”何焕知道尹棠肯定都听见了。
“她没说错,我介意什么。”尹棠没有任何表情,“我听阿绯姐说你和她是在老年大学学得跳舞,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你走路的姿态已经变了,看来应该是没有白学。”
何焕也注意到自己的气质和姿态因为学习国标而改变许多,感慨尹棠观察入微仔细,不知道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又急着去上课,何焕想了想说道:“迟到惩罚很严格,要不我们路上说。”
刚入秋的北方,空气中尚存余夏的热意,只是早晚温差大,太阳未落天空的尽头还是发红的紫色时,风里便已有了寒意。
地铁上,何焕和尹棠被挤在下班的客流高峰当中,练得再好的平衡性也发挥不上用场,左摇右晃。
“钱主任找你的事我和教练都知道了。”这次破天荒尹棠先开口。
“他要是在队里也这个样子,你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吧。”
尹棠一愣,何焕没说任何怨怼的话,更看不出生气,反而提起他来倒有点唏嘘。
“我有两站大奖赛,我们之间到底谁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没点数吗?”他真的不懂何焕。
“你来是为了这件事?”何焕觉得这件事和尹棠没什么关系。
“胡教练说,会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补个空着的中国杯名额。这件事他也感觉很愧疚。”尹棠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我也不大舒服。”
何焕这下明白他的来意,笑了笑说道:“替我谢谢胡教练,哦……也谢谢你,我挺好的,一站而已,下赛季就不会了。”
他轻描淡写的话其实很有分量,尹棠倒不意外,好像看他没因为这件事失落自己也轻松不少,于是他们路上再没说话,只是在拥挤的车厢里被上上下下的人群挤得一起晃来撞去。
何焕快到站正思索如何告别时,尹棠又一次率先开口:“我下赛季滑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和《西区故事》。”
“哦,我滑的是……”
地铁到站,门匆匆拉开,不等何焕说出自己的选曲,尹棠已经裹挟在下车的乘客中,像冰融化于水,不见影踪。
第20章 20
常规的舞蹈课后,何焕一个人留下来继续编舞训练。
谢英蓉要求很高,动作的瑕疵逃不过她的眼睛,何焕已经很少像刚开始训练时那样频繁被指正和惩罚,但今天,出神后慢半拍的动作立刻被捕捉,教尺迅雷不及掩耳落在没跟随节拍抬至预定位置的上臂,倒不是很疼,只是错误就应该是不被允许的。
何焕不是没集中注意力,这是他心中有个疑问,或许只有谢英蓉才会给他真正的答案。
“老师,如果是你编舞的话,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你会怎么编排?”
“怎么?自己的节目还没学明白就想别人的了?”谢英蓉拿教尺托高他胳膊,“到这个位置停顿后才能进入下个动作。”
何焕一边照做一边回答:“不是的,只是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
何焕是很少问问题的那种学生,因为大部分的技巧和知识他自己都能融会贯通,谢英蓉好奇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为什么要这么问,你觉得难在哪里?”
“《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第一和第二乐章都是4/4拍子,但第三乐章是3/8拍子,如果拿来编节目,一二两章音乐剪辑融合不难,但第 三 章又最精彩,不加进去好像少了什么,加进去滑行的时候又没法那么快调整,感官上会很混乱。”
何焕说得过于投入,忘记做下个动作,肩膀又挨了教尺一下。
“那你应该问你的宋教练,我又不懂冰上的事情。”
何焕能感觉到谢老师倾注全力教授自己,但也明显注意到他从不提花滑任何相关,再回忆学姐讲过的八卦,似乎可信度忽然高了不少。
他不再追问,专心训练,结束后已是浑身酸痛,天天如此也差不多习惯,练这个比冰上练跳跃要累得多。何焕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谢英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样想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选曲不如选这个的人,是吗?”
被说中心事的他看向老师,不想点头也还是轻轻点了点。
谢英蓉难得面有微笑,慢悠悠说道:“满脑子争强好胜的粗鲁念头,你们花样滑冰运动员都是这样吗?”
花样滑冰一向被誉为冰上芭蕾,是可以诠释“美”的极优雅的运动,人人都这样说,谢英蓉是何焕认识的第一个说花样滑冰粗鲁的人,奇怪的是,她这样说他却不觉得冒犯,在这不到半年的学习后,何焕渐渐认同,眼前这个人是有资格评判有关“美”和“美”相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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