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去比四大洲赛,不是去死。”
何焕后颈熟悉的一麻,这是他技术动作失误和说错话时一贯的遭遇,宋心愉眉毛都立起来,可想到如果不是自己丢了护照,何焕也不用第一次出国比赛就只身独往,自知理亏,也就只好摆摆手,催他快走。
好在名额确定前就及时发现,补办护照还来得及赶上比赛,只是稍晚两天,然而何焕到底第一次出国比赛的飞机,注定只能他一个人戴着耳机,默默看向窗外铅色云雾溢出的薄薄晨光。
发现护照丢失的事说来也不怪宋心愉,她常年在国内经营俱乐部,护照许久不用,这次比赛的机会对他、对宋心愉,都很意外。国家队原本选定的选手因为个人原因忽然选择退役,空出的名额国家队决定留给大奖赛短节目成绩拿到第一名的何焕,尽管因为意外他没有参加长节目,但给年轻选手一个锻炼机会总好过名额白白浪费。
飞机落地,手机开机,宋心愉微信连发十二道将近一分钟的语音,何焕一条条回复完摆渡车却还没来,广播解释说因为遇到恶劣天气,浦项、庆州和首尔的大部分班机都暂落江陵,机场运力调度紧张,在乘客等了一小时后的抱怨声中乘客才陆续登车,为了及时疏散滞留机场的人群,何焕的航班被拉去贵宾通道取行李出关。
贵宾通道人少,但有很多脖子上挂着蓝绳的记者三三两两,不知道什么大人物要来,何焕低头从包里翻出贴了行李单的登机牌,嘈杂没有半点预兆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突然得很。
他的手离开了行李箱杆,双肩包掉在地上,聚拢的记者像世界末日电影里耿直的僵尸扑向活人,但这个活人不是他,他只是踉踉跄跄被裹挟的一只飘起的塑料袋。
闪光灯一下下,镜头几乎抵上何焕额头,他眼睛被晃痛,歪斜着躲闪,转身,和迎面的人结识撞在一起。
惊呼声四起,终于被闪光侵占的视野重回清净,何焕揉着头,眼前浓红一点,再仔细看是片枫叶,印在雪白的运动外套上。
何焕抬头,终于有人给他让出站立的空地。
何焕173的身高,同龄人里不算矮,撞上的这人比他高半个头多点,印国旗的外套被宽平的肩臂撑平,能看出这人比自己大,但似乎大不了多少,被撞一下后很快从微微发懵的状态缓释,那双盯着自己看的眼睛蓝得过分张扬,缓慢擎开自信确凿的笑,何焕对这个笑容的迷惑很快得到了答案。
他伸手拔走何焕手里捏着的登机卡,动作飞快,接过旁边人不知什么时候递来的记号笔,手腕凌空,跳跃般挥转几圈,多快拿走,多快塞回,登机卡回到何焕掌中。
“Thanks.”
点头时外国小哥微翘的亚麻金色额发轻轻摇晃,记者裹着他和他迈开大步扬起的风一同离开。
刚才发生了什么?何焕将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的希望寄托在登机卡上。
两个夸张的E剑拔弩张,笔触饱满勾画一道长长的收尾的弧,几乎扬出边缘。
像是个名字,但只有两个E看得清楚。
签名?
何焕回头,人群已经消失,地上只有他倒下的行李箱和多了脚印的双肩包。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被当成追逐偶像的迷弟不会让何焕心生不满,他想,他觉得别扭的原因一定是猜到那人的身份。
能让穿着加拿大队服的人来江陵参加的近期举办的国际赛事,他已经不用猜了。
何焕很少看比赛,不知道给自己签名的人是谁,但现在,他有点想打败这个人,至少证明自己千里迢迢绝对不是为了拿个不想要的签名。
他一边拍包上的土,一边下意识去碰了碰之前缝针的位置,只剩微微坚硬的愈合留痕,被柔软的发丝保护得很好。
还好不是后脑勺装到人,虽然三个月过去伤口完全愈合,但想起中国杯大奖赛长节目前的训练,何焕多少还有点心有余悸。
三个月前,中国杯大奖赛男子单人滑项目爆冷暂列第一、比赛长短视频红遍社交网络平台的新晋运动流量明星何焕失联了。
他没有参加自由滑,也没有出现在接下来一个月举办的所有比赛中。
表演滑前,一段流出的合乐视频揭示何焕消失的答案,只是这答案看得所有人心惊肉跳。
视频里,何焕高速滑行,拍摄摇臂紧追不舍,谁知他忽然急停,本来他滑得就快,摇臂追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正下摇跟拍遭逢他停下的后脑勺,重重就是一扫,何焕躺在地上,冰面登时红了一大片,惊叫声压过伴奏,画面戛然而止。
尽管血打了马赛克,但红通通一滩血水的红还是吓坏冰迷,好好一个刚准备关注的选手怎么一下子就给拍冰上了?何焕从前名不见经传,神通广大的记者也找不到联络方式,最后某位冰协官员凭借和宋心愉教练当年同在国家队的交情联系上她,得知这一下何焕足足缝了十三针,只是万幸,除此之外人没大碍,脑袋梆硬,职业生涯不受影响。
何焕还是从父母那里继承一些艺术之外的优良基因,比如他爸妈的头都特别硬,他也是。事后检查机械摇臂的时候摄像师傅发现上面有竟然有个坑。
事实证明,虽然头破血流,但何焕没有输,他和摄像机五五开。
可为了缝针,乌黑的头发却惨遭屠戮,一个月后何焕被允许重新上冰,绒毛似的短寸显得他的头像个乖巧可爱的青涩猕猴桃,冰场长辈和胆子大的平辈晚辈谁见都忍不住摸一把,何焕一点都不介意,如果小孩子说想摸摸看,他还会沉默着蹲下来体贴得照顾这些冒失鬼小王八蛋的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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