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打开协议书时,林秀的情绪就抽回来了。
这位姓吴的年轻教师看起来青涩,但却很有混过社会的油滑,协议书上写着明天第一堂课要试训,因为她没有教师资格证,所以出事之后责任由她自负,周六周末上课,上一次课两块钱。
林秀在粮食厂工作的时候一个月工资七十块,现在这么算下来居然也挺多的,她毫不犹豫把协议签下来,然后要求对方提供上课的纸、笔、颜料等等:总不能上课还要她自己自备教具吧?
这么一弄完居然也快十一点,林秀不准备直接回家,就坐在学校的花坛外面接女儿,补习班的咨询老师居然还记得林秀,问她,“你找到工作没有?”
林秀微微一笑,“找到了,他们觉得我绘画功底不错,就说让我周六周末去上班。”
对方有些迟疑地看她。
林秀来不及思索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她转过身一看,也和对方打了声招呼,“好巧,你也接孩子?”
这人正是曹珠妈妈,不过她今天比昨天开家长会的时候狼狈多了,穿了身有污渍的长袖裤子,头发梳成高马尾,背着个斜挎包。
林秀把她拉到树荫下面,又递了张纸巾示意她擦汗,“要不要喝水,我带了水瓶。”
曹珠妈妈随手拿纸巾擦着自己,气喘吁吁说,“今天周末生意好,要不是孩子他爸提醒,我都差点忘了接孩子的事情。”
看见林秀好奇看她,她不好意思解释,“我们家里是农村的,现在在城里做点卖水果的生意,就是小摊小贩,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
难怪她每次都是给苹果。
林秀微微笑着,“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我现在也下岗在家。”
曹珠妈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没事,你们学历高找工作也快,我看见小学那边也在招长期家教呢。”
林秀摇摇头,“没事,没有什么。”
她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上辈子她总觉得羞耻、难过,只要有人提到下岗她就羞于启齿,更怨恨过时运不济,但大概因为年龄渐长,以前二十多岁觉得难堪的事情现在居然也不难过,只为当时自己的年轻幼稚感到好笑。
林秀兴致勃勃和曹珠妈妈,名叫李秀芳的女人说起找工作的事情,李秀芳见她真的不在意,于是也放下心和她说这些事儿。
李秀芳摸了一个橘子给林秀说,“我们这好听些就是个体户,但是别人一般叫我们生意人,毕竟我也没其他手艺,想不出另外的活儿做。”
林秀好奇说,“要我摆个小摊怎么样?”
李秀芳打量了一会儿林秀,摇摇头,“你不行。”
她没说假话,林秀面容清秀,皮肤白皙,说话也斯斯文文小小声声的,看起来就是那种文雅的女孩子,要让她摆摊她肯定觉得抹不开面子丢人。
林秀被她说笑了,觉得对方一点儿都没说错。
以前她就是认为做生意又累又丢人,她虽然是农村出生,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聪明的一个。家里人看她能读书,就一直花钱供她。林秀没有辜负长辈的期待,果真在第一次高考时考上省会城市一所大专院校。
她是家里娇宠长大的,也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她觉得做生意羞耻,打工狼狈,进修幸苦,最后混了个一辈子事业无成,丈夫出轨的惨淡下场。
林秀没介意李秀芳的话,而是兴致勃勃和她讨论起做生意的事情来。一说这个李秀芳就像被打开话匣子,现在改革开放才十多年,又遇到国家政策导致的下岗潮,好多人开始下海经商,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比谁轻松。
李秀芳最后总结说,“如果不是要让女儿来城里读书,我们肯定还在乡下种田,咱踏踏实实的老农民靠着土地总不会饿肚子。但做父母的想给孩子挣一份前程,苦点累点也是应该的。”
林秀听了她的话有些触动,两人最后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太阳挂在天上正中间的时候张妍妍就下课了,她背着小书包,脸上有一道没擦干净的颜料,蹦蹦跳跳朝林秀跑过来,像只活泼的小花猫。
林秀拿纸把她脸擦干净,取笑她,“是不是偷吃了颜料没擦嘴?”
张妍妍气鼓鼓地说,“我又不喜欢偷吃东西。”
她牵着女儿回到居住的那条街,老远就看见婆母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和几个老太太聊天。
那里是一家私人理发店,老板是个话多的中年妇女,平时大家就爱坐在她那里唠嗑说闲话。
老远看见两母女过来,婆母当没看见似的继续和人说话。
林秀在外面特别给老人家面子,走过去喊了一声“妈”。
婆母不正眼看她,只斜着眼睛和人说,“我家老二在外面累死累活,有人在家里享清福,连饭菜也舍不得做。”
林秀低着头没说话。
这个时代里女人在家做家务是很正常的事情,扫地,拖地,洗碗做饭,她以前的时候一直这么干,照顾婆母和没有成家的小叔子小姑子,后来小叔子结婚家里没分家,生了家里唯一一个男丁又换成一两百平的大房子,家里六口人的事情还是她在做,做出腰肌劳损还被人问怎么闲也闲出病。
第八章
婆母这么一说,和她一起的婆婆奶奶们也抱怨起来,说家里媳妇如何偷懒耍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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