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面色一肃,“朕见过那孩子两次,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要是愿意跟着你学规矩自无二话,要是不愿意,朕不会强求。朕好容易找回来小九,只想好生弥补这些年的遗憾,他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这话和之前大不相同,姚皇后一阵心头急跳,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转了心意。
景元帝站起来,重新坐回书案后面,“没其他的事就退下吧。”
姚皇后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只得讪讪告退。
走到门口时,景元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的名字还是朕和洛妃商量着起的……”
什么意思?姚皇后狐疑地回头,灯下,景元帝正低头看奏折,神情平淡,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甬道寂静非常,不闻虫鸣,只有歩辇嘎吱嘎吱地响,宫灯微红的光亮照着脚下的路,姚皇后怔怔望着那片光亮,忽然“啊”了一声,瞬间明白了皇上那句话。
卫尧臣,尧臣……皇上从始至终就没有立他为储君的意思!
当时前程不明,若王府侥幸逃过一劫,洛妃即便带孩子寻回来,因是在外生产,恐怕也会有诸多流言蜚语,一个“出身存疑”就断绝了这孩子荣登大宝的可能。
他们必定是料到了这一点,尧、臣,应是希望他做个明君的贤臣。
可皇上为什么又赐他潜邸?
姚皇后目光茫然,无意识地掠过宫墙后承乾宫露出来的殿角,眼中突然迸出异样的神色,猛地攥紧了拳头。
是为了考验十三皇子和章贵妃!
长长的指甲将手心抠出了血,姚皇后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郁愤,目光冰冷得像条暗影里的蛇。
前有洛妃,后有章贵妃,她虽贵为正宫皇后,皇上又何曾正眼瞧过她?没有宠爱也就罢了,居然把她也当成试炼的棋子,看跳梁小丑似地看着她上蹿下跳!
恨、悔、怒、悲、苦一股脑涌上心头,姚皇后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有如火烤,看着灰暗高大的宫墙,一阵乏味,只觉这日子没意思透顶。
歩辇停在坤宁宫门口,伺候的老嬷嬷见她坐着发愣,“娘娘?”
姚皇后低低应了声,扶着老嬷嬷的手下了歩辇,忽没头没脑说了句:“万寿节快到了吧。”
老嬷嬷算了算日子,“下个月十三,还有二十五天。”偷偷觑着姚皇后的脸道,“寿礼已经准备好了,娘娘要是不满意,再置办也来得及。”
姚皇后摇摇头,“我看过寿礼了,着实不错,可我还想弄件应景的东西。”
老嬷嬷等着皇后示下,但直到姚皇后寝宫里的灯熄了,她也没再提一个字。
过了七八日,姜蝉的一品诰命终于赐下来了。
看着明晃晃的皇妃服饰,姜如玉算是彻底安了心,私下与女儿道:“这下稳妥了,即便宫里头往姑爷身边塞人,也越不过你去!”
姜蝉嗯嗯两声,神情怔怔的,明显心思不在这上头。
姜如玉点点女儿的额头,笑嗔道:“乐傻了?”
“不……”姜蝉的眼神有点奇怪,“你姑爷进宫去了。”
“是谢恩吗,怎的你没一起去?”
“那个,他临走时和我讲,要让我们的长子冠母姓,继承姜家的香火。”
第82章 退路
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在乾清宫飞翘的檐角上,往日灿烂辉煌的金黄琉璃瓦变得黯淡无望,沉闷地望着殿前空寂的青石板广场。
殿外的太监小心翼翼燃起宫灯,轻手轻脚挂到檐下,随后屏声静气垂手立在廊柱旁,一点多余的声响都不敢发。
殿内没有摆冰鉴,景元帝歪歪斜斜地靠在软塌上,大热的天,身上还搭着一条薄薄的锦被,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回响,“胡闹,皇家血脉,岂可旁落!”
声调很低,沉沉的,听得出是在强压着怒气。
伺候的人都低着头,连御前最得脸的司友亮也不敢劝和,只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卫尧臣。
“人无信则不立,”卫尧臣梗着脖子说,“儿臣虽然读书不多,可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先前儿臣答应给姜家做赘婿,如今出尔反尔已是不该,倘若让人家笑话姜家到头来还是个绝户子,我可怎么对得住姜家!”
景元帝连连摇头,“谁敢笑话她家?再说姜家也不是多尊贵的人家,什么香火不香火的,能和皇家子嗣比?”
卫尧臣态度异常坚决,“我已经决定了,要不然我死了都不安宁。”
“你……”景元帝被他气得一个倒噎气,抓起案头的镇纸就想扔,然而看到那张和洛妃极其相似的脸,心头一软,这火气就发不出来了。
“那也不必嫡长子。”景元帝深深看他一眼,“嫡长子要继承亲王王爵,意义何等的重要?你让本该是亲王世子的孩子去做一个普通的商户,你就不怕孩子长大了恨你?”
卫尧臣为所谓地笑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再说,他姓姜就不是我的儿子了?普通商户也好,亲王郡王也好,一样是天子臣民,日子过好了都不差。”
景元帝沉默良久,问他:“你是不是担心……朕一旦驾崩,新帝就会清算你?”
卫尧臣还未答话,旁边的司友亮已是脸色大变,跪在地上哭道:“皇上春秋鼎盛,万万不可做此念想。”
“无妨,人终有一死,说是万岁,能活过百岁就算了不得了!”景元帝略有些惆怅的抬抬手,示意司友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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