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成玉一径待在府中花园里溜达,因此碰到过好几回季世子以及季世子领回来的那位夷族姑娘。季世子同她还是那样,倒是世子身旁那位喜着白衣的夷族姑娘对她很有些不同。
有时候这位姑娘同季世子一道,同季世子一道时她会学着季世子,目不斜视当成玉不存在。有时候这位姑娘一个人,她一个人时,却会假装不经意自成玉喂鱼的凉亭前走过,将眼风轻飘飘扫到她的身上。
成玉是个逢年过节需在皇宫里讨生活的倒霉郡主,宫里头最不缺的便是女子的心机,她品得出来姑娘眼风中的探究和轻视。但成玉觉得这其实也怪不着人家,谁叫她那夜在越北斋不顾体面地闹了一场又哭了一场。
白衣姑娘是个甚来历,府中有一些传说。
下人们嘀咕的版本,说这姑娘姓诺护,单名一个珍字,是季世子在十三夷部之一的月令部从一群马贼手里救下的;马贼灭了姑娘满门,世子怜她,故而领她回府,她若伺候得好世子,便要抬她做妾。
成玉觉得季世子他选朋友挺严厉,但抬妾倒是挺随意的。
不过蜻蛉在此事上和她意见不太一致,蜻蛉觉得,下人们口中这个版本,应是世子他特意放出来的障眼法,为的是迷惑有心之人。季世子选朋友严厉,抬妾也不会随意。
成玉就和蜻蛉赌了五十两金子。
为了这五十两金子,蜻蛉很快探出了一个全新的版本。说这位诺护珍姑娘的确是世子从月令部寻得,但并非是从什么马贼手里救下来。这是四个影卫努力了七年才努力出的结果。
说珍姑娘乃是十五年前南冉国宫变之中唯一活下来的南冉先王遗珠。因是南冉孟氏之后,真名其实该叫孟珍。季世子将她带回来,为的是南冉古墓中所藏的集南冉整个部族千年智慧的南冉古书。
南冉人擅毒蛊之术,又擅奇门遁甲,故而在十五年前南冉政局飘摇时,那样好的时机之下,丽川王爷也没能将南冉收入彀中。但若能进入南冉古墓得到那些古书破译掉南冉的奇方奇术,大败南冉却是计日可待。
打开南冉古墓需要圣女之血,而南冉国的圣女,乃是天选。这便是季世子在孟珍身上花费如此多心血的缘由:南冉这一代的圣女,便是这位隐居月令部,化名诺护珍的孟珍公主。
而如今的南冉王自十五年前弑兄窃位后,也一直在寻找这位失踪的圣女。
讲完这个故事,蜻蛉替世子感叹了一句:幸好世子他抢先了一步。又发表了一下自己的预测:可见下一步世子他准备准备便要去探南冉古墓了。
蜻蛉一席话毕,成玉稍稍掩住了口,有些惊讶。为了五十两金子,蜻蛉她就把季世子给卖了,还卖得利利落落的,一丝犹疑都没有。她有些为蜻蛉感到担心:“你就不怕世子他知道了会削你么?”
蜻蛉点头回她:“是的,世事一向是这个道理,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幽幽看向成玉,“郡主此时和我知道得一般多了……”
成玉哭丧着脸:“我根本不想知道得这么多,我装什么都没有听见还来得及吗?”
蜻蛉噗嗤笑道:“郡主英明。”颇有深意道,“所以珍姑娘若是有一日挑衅郡主,郡主您也不要理她,您既知道世子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便该知道一旦您和珍姑娘争执起来,世子他为了他的大业和大局,便是郡主您有道理,他也是不会站在郡主您这头的。”她叹了口气,“世子他是做大事的世子。”
成玉怔了片刻,表示理解世子的事业心,也理解世子对孟珍的维护,还理解孟珍对她的轻视,但完全不能理解孟珍为什么会挑衅自己。
蜻蛉斟酌道:“难道郡主未看出来珍姑娘视郡主为劲敌么?”
成玉觉得奇了怪了她为什么要视自己为劲敌。
蜻蛉看着她非常发愁,好半天,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郡主不用理解为什么,听我的话就对了。”
成玉从未怀疑过蜻蛉的颖慧,也钦佩蜻蛉素来识人有道且有术。但蜻蛉对孟珍的那句预言,她却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四日后。
四日后的清晨,成玉斜倚在花园小亭中一张软榻里,头发束起,额前扎一条藏青护额,手里握一把泥金扇,和着面前红衣歌姬的唱词有一搭没一搭打拍子。
这几日天上落雨落得殷勤,她原本有些在后花园待不住了。寻常人可能觉得玩赏雨中娇花也是一种雅趣,但成玉踱步其间,打眼望去一院子都是被雨水浇得落魄的美人。蜻蛉在一旁感叹:“瞧这株四季海棠微雨中含羞带怯多么醉人……”成玉却只能瞧见几天的冷雨将一个橙衣美人打得都要厥过去了……她觉得只有苍天能明白她的苦。幸而蜻蛉自府中挑出个唱曲唱得好的歌姬陪她打发时间,并且她待的这个亭子周围也不种什么花花草草,她就在这个亭子里一待待了四天。
红衣歌姬弹着琵琶正唱到“琼花摧折,冷香尽谢,西风只向无情夜”,本该和她没什么交集的孟珍走了进来。
歌姬落音,成玉坐正了些笑问孟珍:“珍姑娘这是听怜音姐姐她歌声曼妙,故而也动了兴致到此一坐……”看孟珍笔直得跟株杨柳似地站她跟前,半途改口,“到此一站么?”
孟珍秀眉蹙起,冷冷看着她:“郡主是熙朝的郡主,却为何将低贱的伶人也唤做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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