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风吹过,那一茬贵女中突然传出争辩声来,声音有些模糊,但又急又厉。她对这种事没有什么兴趣,转身欲沿原路折回去,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救命,我们家小姐落水了!”
她本能地回了头。回眼的一瞬,望见了湖面上挣扎的人影,和她慌张扑棱的手臂掀起的破碎水花。那水花是白色的。并不清晰的画面,却像一把重锤猛地敲过她的脑子,她眼前一黑,那因不会水而在湖面上慌乱挥舞的白色手臂像是突然来到了她的眼前,用力一撕。
封印解开。
一片瘆人的漆黑中,她又看到了南冉古墓。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条遍种着毒草的墓中小道。
蜻蛉牵着她的手在那条小道上飞奔。从古墓深处传来点鼓的轻响,咚,咚,咚咚,鼓声召唤了无数毒虫紧紧追随在她们身后。前面就是化骨池,化骨池上有一座木制的索桥,只要过了桥砍掉桥索阻断那些毒虫,她们就得救了。
她压住胸口,仅是片段的回忆便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伸手胡乱抓住身旁的月桂树。不可以想起来。她哆哆嗦嗦地告诫自己,但被撕开的记忆却似许久未进食的恶虎,一旦确认了目标做好了攻势,便带着要将她吞噬殆尽的凶狂猛扑而来。
她跌倒在月桂树旁。
无边的静寂中,她听到蜻蛉的声音响在她身后:“郡主,快跑!”她猛地回头,看到不到十六岁的自己摔倒在了断掉的索桥旁,而面前的化骨池溅起来丈高的水花。那水花是白色的。她听到自己失声惊叫:“蜻蛉!”
她站不起来,绝望顺着脊骨一路攀爬,穿过肩颈,像一张致密的丝网要挤碎她的脑髓。她一边哭喊着蜻蛉的名字一边爬向化骨池,那冰冷又恐惧的时刻,有一只手伸过来盖住了她的手背。那只手非常温暖。
她睁开了眼睛。
有微光入眼,昏黄的亮光,就像是南冉古墓中长明的人鱼灯。但此处并非南冉古墓,因她看到了头顶的床帐。帐顶上有繁星刺绣,成玉恍惚中明白过来自己此时是身在春深院自个儿的屋子里,躺在自个儿的床上,方才她是在做梦。
她睁大眼睛回想方才的梦境,梦中一切都是真实,她的确遇到了季明枫,的确着了凉,也的确在湖边看到了一个放河灯的少女落水,然后她……是了,她承受不住那一刻的恐惧,晕倒在了一棵月桂树旁。
记忆一开闸就很难再将它们重新封印,晕倒那一瞬的可怕回忆再次袭进她脑中,那些回忆也全是真的,除了一处:森然的古墓中当她发疯似地爬向化骨池时,在那个绝望的时刻,并没有谁伸手给她。
只有那是假的。
她缓缓坐起身来,茫然地看向床前。
有脚步声响起,六扇屏风上突然映出了个男子的身影,因会在这种深夜出现在她房中的男子除了朱槿再不会有别人,因此她什么也没想。
朱槿应是持了灯烛,房中比方才亮堂了些,她低头揉着眼睛,便是在她揉眼的空当,他绕过屏风来到了她的床前。灯被放在了床边的小花几上。
她恹恹地抱膝坐那儿,不抬头也不说话,是拒绝的姿态。但朱槿并未知难而退,反倒坐在了床边她身旁,下一刻一张浸湿的白丝帕已挨上了她的脸。
她垂着头躲过:“我不是故意去回忆,是看到了……”她停了一下,“封印……被触发,自己解开了。”握着丝帕的那只手在她的话音中收了回去,停了停,然后丝帕被叠了两叠。
朱槿并没有这样文雅的习惯,但她此时却没有想到此处。她强自平稳着吐息,继续道:“你封住了那些事,这一年来,我再不会主动想起它们,所以才能无忧无虑地生活这许久,但也许我是不配这种无忧无虑的……”
她哽咽住,伸出右手捂住了眼睛:“我……很想念蜻蛉,就一晚,”她停了一会儿,“我不想被封印,也不想要任何人待在我身边,就一晚。”
叠好的丝帕被放在了搁灯的小花几上,四四方方一小叠。油灯的灯窝里突然爆出一个灯花,啪的一声。朱槿没有回答她。那只手轻轻拉开了床头装小物的小屉,从里头取出把银剪子来。油灯被笼住,灯芯被剪了一剪,火苗瞬间亮堂起来。这时候成玉才听到对方开口:“朱槿他,封印了什么?”是熟悉的,却绝不应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微凉嗓音。
成玉猛地抬头,侧身坐在她床边的青年正放下剪刀,用那张方才预备给她拭泪的丝帕低头擦着手。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他抬起了头,目光掠过她。
下一刻他的手伸了过来,拇指触到了她的眼睛,似乎预料到她会躲避似的,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轻轻一拽,是轻柔的力度,她却不受控制地倾了过去。只来得及抬手抵住他的胸膛。
她懵懂地抬眼看他。他似对那只紧贴住自己胸膛以示拒绝的手掌毫无所觉,那抚触着她眼睛的右手轻柔地来到了她的眼下,然后拇指顺着眼角一点一点,拭去了她眼下的泪痕。
意识到青年是在帮自己擦拭眼泪,成玉立刻想要自己来,抬起的手却被青年拦住了。
“让我来。”他说。
他的拇指来回抚过她的眼下,嘴唇轻抿着,那使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过分认真。
成玉的脸却一点一点泛白了,因她在那一刻的静谧中,想起来了方才她在青年面前哭着说了什么。她说了朱槿的封印。那是秘密。她整个人都有些紧张的轻颤:“连三哥哥……我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