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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逃难来到的大上海的,早就没有什么家人了。”
平滑如镜面的许愿池上倒映出一个瘦小孩子的面貌,外表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男孩身上却是女孩的衣服,带着淤青的脸上却是挂着满足的笑。
“我是流浪儿,但女孩子在上海城流浪可比男孩危险得多,所以我装成男生在城里讨生活。”
“脸上这些伤是我跟别的流浪孩子抢食物打出来的,他们人多我没打赢,还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她有些沮丧,但很快又笑起来。
“但也因此我才能幸运地被路过的先生捡回去!先生带我回家,给我上药,给我饭吃,对我可好啦!”
“先生长得特别好看,我从来没在上海城里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他也是唯一愿意收留我这个流浪儿的大好人!”
越说,少女的眼神就越亮,那种救命恩人是仙人的双重满足感让她非常激动。
“后来是我不小心,没瞒住自己不是男孩是个女孩,感到很为难的先生最终还是心软把我留下了。看,这身新衣就是他给我买的!”
晃动身上的簇新本地衫,还蓄着男孩短发的小姑娘很是开心地对着池面转了一圈。
“先生说我这么大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流浪非常危险,就雇我当个小工,平时就在家帮他烧水做饭打扫屋子,等我长大了也差不多攒起一份嫁妆,就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出去。”
“嫁人什么的感觉好遥远,听到先生这么说我心里一点都不想嫁出去,我就想留在先生这里,我想一辈子呆在他身边!”
她说到这时脸色怔怔,有些怅然。
“先生是个大好人,但好像外面有一些人并不喜欢他,邻居们见面时会很礼貌喊他,背后却偷偷叫他戏子。戏子怎么啦?都是凭本事吃饭,为什么总有人瞧不起?我讨厌那样!”
“我想要留在先生身边,我想要保护他,我希望他一辈子幸福快乐!”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宛如宣誓一样握着小拳头看向许愿池。
“我不识字,又什么都不会,肯定没资格一直留在先生身边的。但是这里一定可以让我如愿吧?”
“不知名的菩萨,还是我不知道的神仙啊,谢谢您帮我实现愿望,我愿意把我这比草贱的人生献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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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天色近晚。
街道上却仍是车来人往。
穿着长衫的富绅,烫着卷发挎着皮包的时髦女郎,叫卖着栀子和兰花的姑娘,以及不时从马路上快速奔过的一辆辆黄包车,在街道两边夸张硕大的各色店铺招牌下,逐渐渲染出旧上海的繁华。
与百乐门一街之隔的地段上,一座朱红的大戏楼矗立于此,硕大的牌匾用潇洒恣意的字体写着“同乐大戏楼”五个字。
跨过门槛往里走动,戏楼里独有的胡音板声便越来越响,顺着那锵锵锵的节奏往厅堂深处望去,只见高高的戏台上一个衣着华美的武旦正和左右两边的武生斗得精彩,手上花枪翻飞不算,腿上更是不停将左右两边扔来的花枪踢回到对方手里,一连近十来回后歇罢,得来了满堂喝彩。
“好!”
“精彩!”
大堂那边的十来张八仙桌早就被前头来的客人占满,后来的只能顺着左右两边的楼梯爬上二楼找个空位坐下,立时有伙计送上茶水点心。
可新来的客人正满眼被台上的精彩表演迷住,根本看不见旁边的伙计。当戏台上的武旦将周遭的武生击退回了后台,只剩下“她”一人立于台中央,武旦做了一个收势动作。
花枪持于脸侧,那贴着水鬓额妆的俏脸微斜着看向台下,眼波流转之间,一股属于这个角色的英气和妩媚流泻而出勾人至极,场中的看客无论男女直接就看呆了。
“这,这谁啊?”新来客咽了咽口水,忍着心跳拉住了旁边的伙计。
伙计早就见怪不怪:“客人是新来的吧,难怪看着眼生呢。那是我们萧老板,我们戏楼的台柱子,旦戏一绝,很多军爷、富商还有洋人都喜欢来这里看他表演呢!”
新来客还想问点什么,就听见旁边几桌也在开腔。
“萧老板这出《泗州城》是不错,不过我更想看他演《贵妃醉酒》啊,他演的杨贵妃真是太绝了,全上海就没一个能演出那味道的!”
“我更喜欢他的《霸王别姬》,虞姬舞双剑,项王满饮盅,想几次都觉得荡气回肠!萧老板演的虞姬倒下几次我都哭几次。”
“我喜欢萧老板的青衣,《浣纱记》的浣纱女记忆尤新啊……”
现场整个一萧老板的迷妹迷弟聚集大会,新来客在无语了一阵之后,迅速加入他们的组织。
而此时,台上的人早已经谢幕退场,同乐大戏楼接下来便交给其他戏班登台上戏了。
戏楼后台,被戏迷们追捧的萧清砚正脱了厚重的戏袍卸着妆,刚把脸上的东西都拆干净,大戏楼的老板就走了进来。
“和贵商行的王老板和花西银行的史密斯先生都说想见见你,全被我推过去了。”戏楼老板说到这里时面上露出厌恶之色,“什么玩意,看戏就看戏哪来那么多幺蛾子,都就差跟他们明说我的戏楼里不搞那套,想玩那些到别处去,一个个总装听不懂。”
“多谢宋老板了。”萧清砚起身拱手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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