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也是妻子先收到调函,他本人虽然恢复待遇,但具体职位还要等通知。
如果不是小儿子要来接自己,他并不着急回去当闲人。
多年未见,方穆扬和他们分别的时候,正处在青春期,正是变化最大的一段时期。但乍一见,方穆扬还没叫爸妈,他的父母就认出了他,那样的长相和笑容,只能是他们家人
几双眼睛聚在一起,都说不出话来,还是老方先开了腔:“你怎么比我还高了?”
家人四散的时候,方穆扬还在上小学,老方还以为他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个子也不会太高。三个孩子里,他们夫妻二人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小儿子,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庇护加教育,小儿子再不成才,也能平安长大,大的两个孩子要么工作,要么已经上大学,只有他一个,只有小学毕业,又是个惹祸精,没有父母在身边,也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
然而还是健康长大了,也没闹出什么大事,还有了工作,结了婚。
老方见儿子穿的是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衬衫,只有胳膊肘有补丁。
方穆扬拿出给父母买的新衣服,让他们换上。
老方看见儿子给自己买的夹克衫和衬衫,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有了新衣服,而是问:“你哪来的钱和布票?”老方打眼就知道这些东西不便宜,看这样式,八成是卖给外国人的,他的儿子他知道,小学毕业,刚工作加上补助也就将将三十块钱,哪有钱买这些。无论是钱布票还是兑换券,他儿子都不太可能有。
“钱是你儿媳给我的。那是她爸妈给她的嫁妆钱。”
老方既觉得儿子孝心可嘉,又深有恨铁不成钢之感。躺在医院的时候靠人照顾也就算了,如今能工作了还要拿人家父母给的钱给自己爸妈买衣服。好在很快他就会补发工资,逆子也不用老花儿媳的钱。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服务员。”
“服务员?”老方并没有追问他是哪儿的服务员,光是这三个字,就足够让他失望了。服务员虽然也勉强算是工人阶级,但终究是差了些。
穆老师瞪了自己老伴一眼,“有正式工作已经很好了。”穆老师对自己的小儿子全无期待,她本以为小儿子虽然顽劣,但有他们在,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可是后来他们竟然成了儿子的累赘,以方穆扬这样的出身,能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她已经足够欣慰。
方穆扬发现自己的母亲风度不输当年,只是明显见老了。
第72章
临走前一天,方穆扬的父母特意去馆子请了一次客,感谢农机厂的同事对他们多年来的照顾。家里不准备带走但还能继续用的东西都提前定了新主人,只等着离开当天让人家拿走。要带走的行李很有限,其中有一半还是方穆扬拿来的,最重要的是有限的几本书以及一摞书稿,书稿并不厚,但字数很惊人,一张十六开的信纸上正反面竟能写满五六千字,上面的字有时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还有一些稿纸其实是草纸。方穆扬不知道自家高度近视的老头子夜里是怎样担惊受怕,但又控制不住地在纸上偷偷写这些东西的。
方穆扬掏出一盒中华,扔给自己老子,让他边抽边说。
老方看了烟盒,诧异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费霓给我的钱还剩了点儿,我就给你买了烟。这些年抽不着,馋坏你了吧。”
“怎么这样跟长辈说话?一点儿礼貌都没有。”老方为了保持做父亲的尊严,正色道,“我这几年基本已经戒掉香烟,不信你可以问你母亲。”
老方倒没说谎,这些年他几乎不买成盒的香烟,跟此地老乡一样,拿纸卷了烟叶抽。
方穆扬抽出一颗烟,拿火柴点了,递到老方手边,老方很熟练地用手指夹住,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边抽边教育儿子:“我理解你对我和你母亲的孝心,但你用小费的嫁妆钱给我们买衣服给我买烟,小费和小费的父母会怎么看咱们家?等我补发了工资,你把钱补给小费。”
方家二老第一次做公婆还是十来年前的事情,第二次和第一次大不相同。大儿子结婚时,老方还居于要职,任谁和他家孩子结婚也不觉得低就,况且他们家老大也算是才貌兼备。小儿子结婚时,虽然他们一家最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但仍不容乐观。逆子家庭出身不好,自己又没工作,这时候有一个正式工人嫁给他,还自带房子,实在难得。接到方穆扬结婚的消息,老方激动地从商店里打了一瓶劣质散装白酒,拿信当下酒菜喝了半斤酒,有一种包袱甩脱的愉快。
但老方毕竟是个有良心的人,于高兴中又生出了一些歉疚。一桩婚姻,如果一方觉得占了大便宜,那另一方一定是吃亏了。
他又问:“我上次给你邮的茶叶小费可还喝得惯?”
此地别的没什么,但盛产茶叶,买茶叶不用茶叶票。
“喝得惯,都喝完了。”大红袍倒没怎么喝,都煮了茶叶蛋。上次费霓的大哥从郊区老乡那里买了好多鸡蛋,也送了他们一小篓,方穆扬就用大红袍煮了一锅茶叶蛋,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送到了费霓父母家。送的那两种红茶费霓几乎每天都要喝,现在也喝完了。
“那这回多买点儿带回去,让亲家也尝尝。”
方穆扬给父母弄到了两张卧铺票,他自己买的普通硬座票。老方拿出钱给儿子,让他补一张卧铺票。方穆扬收下钱却不补票,说他心意领了,但他就喜欢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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