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斐骑着付思远友情赠送的自行车, 自格子中缓缓驶出。她一边匀速地踩着踏板,一边在心里反复咀嚼着方才得到的信息, 直到完全离开“遗忘都市”后, 方停下车子, 单脚撑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她的身后, 建筑也好、街道也好, 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平面格子, 格子内绘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空白处写着“遗忘都市”几个大字。
至于付思远, 也已不见踪影——因为无法离开这片区域, 他早在廖斐即将离开格子的那一刻, 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停留在了那虚假的街道里。而从格子外面, 是看不到身处格子中的人的。
自行车的后座空空荡荡,用手摸一下,还能感觉到残留的暖意。几分钟前,付思远就是坐在这儿,从肚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简单明了地向廖斐讲着那些他试图隐瞒, 又令他坐立不安的事——他当时的语气很不自在, 但又带着很明显的释然, 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些隐藏的重担。
就和廖斐所猜的一样,那些事都是关于他的记忆的——付思远的记忆,并非如他之前所言的那样毫无恢复。他是有觉醒一些身为“杨灯楠”的记忆的,只是都非常零碎。
这些记忆,有的涉及到他在现实中的生活,有的则关乎他进入游戏后的冒险。他的脑子里有浮现一些面孔,但并非每张面孔都有对应的名字;他也有“看见”自己在做一些事,但很难在脑海中理清其对应的前因后果。
他也曾“看见”自己与廖斐在“一季一会”中初见的碎片。廖斐估摸着,他之所以会对告知记忆恢复一事那么谨慎犹豫,这应当算是一个原因。
廖斐有问他是否想起自己过去的身份,付思远只是茫然地摇头。顿了很久,他才说,有“看见”自己在“绘图”和“编程”。至于更多的,却是当真说不出来了。
绘图、编程……这听上去,应该是他在现实中的工作吧。
说起来,也不知道我现实中的工作怎样了……压了一堆文件,那主管估计现在想找人骂都没得骂了。
廖斐暗暗叹了口气,回身再次踩动起踏板,快速地向前驶去。
对于现实中的生活,她倒没有太多牵挂留恋。她亲缘寡淡,父母离异得早,两边都已各组家庭,虽然物质上从不亏待她,但关系实在称不上亲密;朋友虽然不少,但也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事业线和爱情线则全部为零。
对于能不能回去,她本身并没有抱有特别大的执念,只是偶尔想起过去时,内心会有些唏嘘。
而在听到付思远谈起他对现实的碎片记忆时,那种感觉便更为强烈了——别说付思远了,就杨灯楠那古怪强势的性子,看着就一副写满“请来打我”的模样,谁能想到他也曾是众多社畜中的一员呢?
说不定他也曾因懒得讨好而被上司明嘲暗讽穿小鞋;说不定他的家庭比自己好,可以在下班后和父母围在一桌热热闹闹地吃顿饭;说不定他还喜欢过谁、有过梦想、有过仔细规划过的未来。
……这样一想,廖斐忽然觉得他有些惨了。自己好歹还记着过去,还顶着个“活人玩家”名头;而他不光是过去被抹得干干净净,就连身份都变了个彻底,连个“人”都算不上。
就连他的名字,都是自己花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现编的。
想到这里,廖斐蹬着踏板的动作逐渐沉重起来。
不行,现在可不是感怀的时候……她深吸口气,努力将注意力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转而思考起了从付思远那儿得知的另一个名词。
蜻蜓庄园。
这是付思远所能忆起的,为数不多的出自游戏中的地名;而在他的印象里,他和这个庄园的主人应是认识的,不过那所谓的“主人”是谁,他就想不起来了。
这个情报倒是和廖斐获知的对上了——无光曾私下告诉过她,她看到过付思远找那只獾密谈,询问对方是否出自“蜻蜓庄园”,并问起那庄园的主人现在情况如何。
对于第一个问题,那獾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至于第二个问题,它则答得十分含糊——听无光的转述,它似乎已经离开那庄园很久了。
不过在当时的廖斐看来,这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付思远向它打听蜻蜓庄园这个行为本身。
因为就在她得知这个消息的不久之前,付思远还在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自己的记忆并没有恢复。所以在听闻这事后,廖斐疑神疑鬼了大半天,总担心付思远的隐瞒背后,有着更深的意味。
所幸,最后还是对付思远的信任占了上风,让她决定暂时不去刨这件事,继续如常和付思远相处。而现在彻底将话说开,廖斐心头更如同放下了一块大石。
嗯……不过还是不要让付思远知道自己早就知情比较好,尤其不能让他知道是无光打的小报告。他本来就不喜欢无光……
至于蜻蜓庄园,以后可以帮付思远多留意下相关信息……说起来,平头哥韩祎所在的组织,好像也和蜻蜓有关系来着?
廖斐暗自琢磨着,手指忽然捏紧了刹车。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略显刺耳的声响,稳稳地停了下来。廖斐收回思绪,抬头向四周张望。
缠绕着奇异藤蔓纹样的柱子耸立在四周,正前方是一个遍布灰尘的供桌。供桌上方是一个神情狰狞古怪的石像,手中拿着一柄石锤,供桌的下方则是一个跪坐在蒲团上方的人,身形瘦弱,背影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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