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角色上来说,她这个做弟子的可以放纵自己的举止,哪怕犯了错,对方也会谅解。将一切错误归咎为“阅历浅淡,年幼无知”,但她的师尊作为师长,却不可能接纳。
若是让师尊知道自己一向看中的徒弟会在他坐化多年之后起了这种心思,估计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吧?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师徒之别?
到最后,仲孙沅干脆原地打坐静心。然而已经起了波澜的心绪。又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平复的?心绪不宁,意味着破绽,这时候也是旁人趁虚而入的绝佳时期。
越想摁下去的念头。越是容易跳出来博存在感。仲孙沅恍惚之间,觉得自己脑海中不停徘徊着无数声音,有男有女,仔细一听。这些声音似乎都认识,原本模糊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万归宗万年清誉。岂可葬送在尔等手里?恋慕尊上,放纵劣徒,罪同乱、伦!”
这是万归宗那个须发皆白的掌门的声音,对方蕴含盛怒的脸庞在眼前飘过。指着自己的手指颤颤巍巍,整个人抖得像筛糠,看样子真是被气得不轻。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气昏过去。
“我还当栾绛剑尊如何高洁,没想到也是沽名钓誉之辈。你徒弟年纪小。你总是不小吧?纵着徒弟产生这等大逆不道的感情,难道不是你故意诱导之祸?令人不齿!”
说这话的人是剑尊早年挚友,记得他来踏剑峰的时候,总是带着灿烂的笑靥,师尊对他冷言冷语,也没将这位吓走。仲孙沅听着这个指责,整个人气得心肝儿都在隐隐作疼。
说她就够了,莫名其妙扯上她师尊做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一竿子打翻两个人?
“听说剑尊一世都洁身自好,本来还有些敬佩,以为你行事端方,没想到也是打着这种龌龊心思。也是,自己一手调、教的徒弟,才是最合自己心意的,吾辈同道中人,哈哈哈哈……”
听着这些污言秽语,仲孙沅内心的火气到了盛怒的边缘。踏剑峰的传统就是护短,她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为数不多在意的人,受到这样莫名其妙的羞辱和指责?
这种怒火渐渐演变为杀意,但这并没什么用处,四面八方涌来的指责几乎将她淹没,再也听不到其它东西。再生气又如何,这是她自己找的。她没有那点儿心思,师尊也不会被连累。
是啊……都是你害的!恍惚间,指责声小了,这一声轻叹却如春雷一般振聋发聩。
疼!头疼欲裂,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炸裂开来,那种剧痛远远超过之前眼球传来的痛感。哪怕是毅力坚忍如她,此时也疼得有些忍不住,雪白贝齿在唇上咬出血痕。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师尊略显失望的凝视,“十三娘,为师对你很失望。”
对方话音落后,只觉得轰——一的声巨响,眼前的一切尽数消散,整个人都陷入迷惘和空灵的状态,什么都不敢再想。哪怕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也会疼得忍耐不住。
紫府之中,那个元婴小人儿也露出痛苦之色,原本一贯平静的灵识之海更是翻江倒海一般混乱起来。在这阵混乱中,平日里严密至极的绝对领域,竟然混入一缕缕青烟。
“桀桀——”隐约之间,仿佛有一声声奸佞而嚣张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仲孙沅有些茫然地醒了过来,脑子一片混沌,之前发生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坐起身,竟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略显熟悉的花海之内,脑袋还枕着某个热乎的东西。
“沅沅醒了?”过了一会儿,头顶传来一声轻响,仿佛怕将她从睡梦中吓醒。
“额……”仲孙沅坐起身,有些尴尬地发现自己之前枕着的竟然是姜阮的腿,造孽。
“你之前似乎做噩梦了,睡得有些不安稳,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对方睁着眼,明亮澄澈的眸子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唇角始终带着安抚人的笑意。这样的姜阮,有些陌生。
仲孙沅的反应变得迟钝,竟然没发现这个“姜阮”的怪异,只是心理上选择了信任。
“我……做了个噩梦……一个很漫长又很恐怖的梦境……”仲孙沅稍微一回想,那种痛感像是捏着心脏一样,她努力回忆,却又拼凑不出完整的内容,总像是缺了一小块。
“噩梦?梦境与现实总是想相反的,沅沅无需忧虑。”姜阮看到仲孙沅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猛地半坐起身,和自己拉开距离,眼底便多了分暗色,“噩梦怎会成真?”
仲孙沅这会儿脑子混沌得厉害,闹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抚着额头想了半天,才忆起噩梦的某些内容,犹豫着说道,“我一直敬仰的某位长辈……当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因为我的鲁莽,被人牵连辱骂……是我的过错。”
对方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笑容带着勉强,“你怎么认为?这应该算不上噩梦。”
仲孙沅知道自己和姜阮说这个话题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别说姜阮生活的时代那么开放,就算往前推个几千年,学生喜欢老师也算不上忌讳,甚至还有不少人觉得这种cp意外萌。
然而仲孙沅不一样,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师长很多时候都扮演着类似父母的角色,甚至比父母还要亲密。依照两者之间的关系,不是一句“我喜欢”,然后就能“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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