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有三次,都在他的家里。第一次,他整个人贴在我背上,说要看着我修改文档。我当时不敢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没有反抗,回去后,也没有及时和任何人说这个事。”
孟知行说完,顿了顿,蹙起了眉头,露出后悔的表情。
谢冬芽心里一抽。她想起了八年前那个没有稿费就交不了房租的女孩子。
孟知行的手放到了膝盖上,微微低下了头,紧紧握紧了膝盖。
“第二次,情况差不多,他把嘴贴在我的头发上。我全身都在抖,尽力闪避,但他还是贴过来,一直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谢冬芽自觉开口再问任何问题,都会很难堪,但她还是问了,“你当时制止他了吗?”
孟知行摇摇头,“他贴着我的后背说我那几集写得不好,他花了很多时间指导我,这是个肯定会播出的大项目,没有他给我这个机会,我就不可能出头。他说如果我再写出这样的质量的稿子,他就要换了我们。”
这是谢冬芽预料之内的难堪。
用自己天生所得的优势压迫弱势,是谢逢春擅长的。
出身,是优势,有时候,也是原罪。
裴霈几乎是咬了牙说:“这个剧本,我和知行的构思,源于范老师一个废了的稿子,他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当了案例。我和知行都觉得可以按照这个思路扩展成一个很好看的武侠故事,我们问范老师要了这个人设的授权,做了各种设定和情节。一直到谢逢春在找合适做《江楼二十夜》套拍剧大纲时找上我们,情节设定实际上已经很成熟了。”
谢冬芽问:“你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做的原创剧本给谢逢春做别人IP的套拍剧,就是为了这个拍摄机会吗?”
裴霈反问谢冬芽,“不然呢?编剧都希望自己写的故事可以拍摄出来,让更多人看到。我们因为想要获得这个机会,放弃了编剧署名,放弃了稿费,难道还是我们的错吗?”
谢冬芽看到了年轻面孔上一览无遗的愤懑,“是的,你们没有错。但是某种程度上,你们对作品话语权的放弃,纵容了后来情况的发生。”
裴霈立刻反驳,“是我们想要这样的吗?你们制片方,只和有背景有关系的、有播出作品的、有流量的编剧和作者合作。小透明投稿的作品,再好的构思,最后也只能变成你们策划塞进碎纸机的垃圾。”
她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谢冬芽的耳中层层轰鸣。
但是,她回复出来的话,却是这样冷酷,“和我说这样的话的,你不是第一个编剧,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局面要靠自己去改变,在哪里都一样。”
“你说得对。”一直没有说话的孟知行,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谢冬芽和裴霈都安静下来,看着孟知行。
孟知行低低说道:“是我自己纵容了谢逢春。第一次我没有指出他的问题,第二次我没有因为第一次的事情拒绝再去他家。所以才有第三次,他直接上手摸了我……”
谢冬芽听不下去,“好了,不用说了。”她站了起来,“你们确定要报警吗?”
裴霈和孟知行不约而同抬头望向谢冬芽,又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裴霈问她,“你会把我们怎么样?告了谢逢春后,你会封杀我们吗?”
一句话把谢冬芽问笑了,“行业这么大,东家不做做西家,哪有个人随随便便能封杀个人的。”
孟知行小声说了一句,“谢逢春说要封杀我们。”
谢冬芽嗤笑出声,“听他胡扯。”她笑了笑,“看到剧本的时候,我差一点以为是你们范老师写的本子,你们俩剧本水平很好。”
裴霈眼睛一弯,笑了,“真的很好吗?”
谢冬芽点了点头,给予她们企盼的肯定。
孟知行说:“范老师总跟我们说,虽然机会很难得,但不要轻易给别人做枪手,会磨蚀掉自己的写作风格和写作激情。是我们不好,太想早一点成功了,没有听范老师的。”
谢冬芽一呆。
“不要轻易给别人做枪手,会磨蚀掉自己的写作风格和写作激情。”这句话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还没有和范文轩确立关系时,她对范文轩说的。
那时候,他俩的关系刚刚一笑泯恩仇,把关系破冰。
她对范文轩说:“师兄,以后去报社咱们一起走呗。”
范文轩点了个头,表示答应下来。
其实是谢冬芽想凑出个时间,给范文轩做做思想工作。思想工作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不要轻易给别人做枪手”。
范文轩当时听着她排列出来的诸多理论,一直没有搭腔回话。
二人沿着护城河骑着自行车,只听得北风呼呼在耳边吹着。
谢冬芽知道自己讲出这番话,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人不知饿人饥。但是她只要一想起,署名“范有中”的那本笔记本上那一段绝妙的人物对话,又觉得有必要保护一下他的才华不被侵犯。
用范文轩的才华成全谢逢春的虚名,是不公平的。“谢”这个姓的荣光,也无需用这么虚假的方式来维护。
等到了报社楼下,范文轩应了她一句,“以后不会了。”
这句以后不会了,是有代价的。保护才华,是要付出更昂贵的代价的。
从此以后,范文轩拒绝了所有的代笔、枪手的邀约。他一个尚未毕业、没有名气和关系的编剧,从此就只能走上失望多过希望的投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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