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易替他弹右边,明明是两个人,却如同同一双手,深刻的、安逸地弹完这一首曲子。
飘忽不定的月光,倾泻,洒下来,朦胧不清、暧昧无尽,从夜幕缓缓降临到明月冉冉升起,水中月、月中水,河面荡漾着波纹,一圈、一圈,连起来了,皱起来了。
靳融的呼吸由浅至深,伴随着乐曲蔓延、舒展,窒息、救赎。
《月光》,是靳融最喜欢的乐曲。他喜欢安静,喜欢印象派,喜欢捉摸不透的东西。他在弹琴中摸索,寻觅,抓到什么想要挣脱。
他的左手完美配合蒋易的右手,不过蒋易没他哀愁,靳融又从他的琴声里找到一丝希望。除了希望,还有愉悦、近乎沉溺的幻觉。
“……你太快了,”靳融拉着他的手腕,“你要跟着我。”
蒋易慢不下来了,这是他第一次乱了节奏。
最后几个音落闭,好像带着依依不舍的眷恋,夜色将要落幕,月亮还朦胧地照着。
靳融在钢琴镜面里看到他和蒋易的影子,好像也飘忽不定起来。
靳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叹息:“我好爱你啊……”
还有《水中倒影》,水光斑驳、摇曳,皱褶、斑斓,卷起内心那一处最柔软的部分,拉进水中。
靳融拽着蒋易的衣角,拉扯着,由远及近,到紧贴手腕。
“你爱我吗?”因为蒋易没有说“爱”,所以他着急地问道。
蒋易还恍惚地没有回过神来:“什么?”
“我问你爱不爱我。”他抱着蒋易,“你说爱,或者不爱。”
“爱。”蒋易说,“很爱,很爱很爱。”
可是靳融想着,爱这种东西,也和月光一样飘忽不定吗?也会是一首印象派的曲子吗?朦胧暧昧,抓不到实影吗?
可是他现在就抓住了蒋易。
蒋易也抓住了他。
“好热。”靳融皱眉头,他的下巴枕着蒋易的肩膀,“你热吗?”
“嗯。”蒋易也点头,“你还要冲个澡吗?或者,晾晾?”
靳融被他逗笑了:“晾晾,拿个夹子夹起来晾?”
“把你裹在被子里,抱出去晾。”
靳融和蒋易洗完澡躺在床上,彼此之间都带着点沐浴露的香味。
真香啊,靳融分不清楚是沐浴露香,还是蒋易香。他搂着蒋易问:“你爱我吗?”
“你为什么一直在问这个?”蒋易有点疑惑,“你担心我不够爱你吗?”
“我就只是想听到你的回答。”靳融轻声说,“你爱我吗?”
“爱。”蒋易不厌其烦地说,“我爱你。”
真好,这样靳融就能确定蒋易爱着自己了。但他又不能保证蒋易会一直爱他,所以他要一直问。
他抱着蒋易沉沉睡去,梦见方意辙为了靳时苑离婚了,他们站在靳融的面前,手拿着崭新的结婚证。
靳时苑说:“我给你找了一个好爸爸。”
方意辙真的成了他的爸爸,这下靳融也不再是没有爸爸的小孩了。可是靳融笑不出来,他对着方意辙说:“我讨厌你。”
“你为什么讨厌我?”
“因为你把我和妈妈都变成世界上最恶心的人。”
“不是我把你们变成这样的,是你们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梦里面的场景转换,靳融被人绑着推上大街。周围人对他扔菜叶子,都骂他是“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的儿子”。靳融恐惧这个身份,他想躲、想逃,可是有无形利爪把他按住,他根本就无处可逃。
蒋易就站在长街的尽头,他冷冷地望着这一切。靳融不敢看他,可是他又忍不住去看他。目光对视时,蒋易发出一声轻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你是小三的儿子。”
靳融如同被雷劈一般,他想和蒋易解释,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谅解。蒋易知道了……如果他知道的话,靳融就完蛋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爱他的人也没有了。
“我不是!”靳融哭着说,“我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人……”
他分不清梦和现实,梦里哭泣,现实也在哭泣。他梦话说得糊涂,口齿不清地喊着:“我不是!蒋易……”
蒋易晃醒他,见他流了一枕头的眼泪。
“做噩梦了?”
靳融扎进他的怀里:“蒋易……”
“乖,我在呢。”蒋易安抚他的后背,哄着说,“不哭了,哭了都不man了。”
靳融害怕他在梦话里说出些什么,所以问道:“刚才,我都说了什么?”
“你说‘不是’。”
“还有呢?”
“还喊我名字。”
其他的话就再没有了。
靳融松了一口气,他还是紧紧抱着蒋易,表面还受惊吓,心底却暗自发誓:绝不能让蒋易知道他的一切。
如果蒋易知道了,就不会要他了。
靳融觉得头晕,也饿得慌,抬着脑袋往窗帘外面,太阳已经照到当空了。他问道:“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半。”
“十二点半?!”靳融惊坐起,还差点没坐稳,歪在床上,“这么晚了?”
“是啊,你不是天亮了才睡?”
靳融想起来了,他和蒋易确实是天亮之后才睡的。只不过蒋易睡了前半夜,醒得也比他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