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宋君白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定时吃药、定时看医生,才能维持基本的情绪控制。
也没人知道,曾经,她距离自由一步之遥,但却被一个没成型的胎儿绊住了脚步。
是她一时的心软和惯性的退缩,亲手把自己送上了天台。
那个时候的宋君白一直都在努力告诉自己,她只是生病了,所以才会时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现实里的种种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人生就是这样的烂到了根子里,无可救药。
重回十六岁,这具身体很健康,她才重新体会到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她没再继续听下去,一扭头却发现沈路皱着眉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记上两笔笔记。
宋君白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他写什么,谁知道小路哥身手敏捷,“啪”一下合上本子。
宋君白:……?
路哥酷酷地看她一眼,坚定地把本子挪远了。
宋君白:……
沈路不理她,继续听课。
两人至今都没挑破有关从前的那张纸,宋君白也并不知道把她送进医院的是沈路,她只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那个凌晨。
但沈路心里想的却是,一个人自杀的原因有很多,宋君白从来不是软弱的人,尤其是当时的宋君白刚刚生产完没多久,能将她打败的,或许也只有心理疾病。
与宋君白不同,沈路并不确定自己和宋君白未来会如何,或许会留在这个一切都很好的时空里,又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回去。
如果还能回去,那他便是宋君白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他得救她。
宋君白百无聊赖,也拿了笔和本子写写画画,她有一点点的素描基础,三两笔勾出了个轮廓来,无意识地添了几笔,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画的竟然是多年后西装革履坐在办公桌后面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沈路。
桔子探过头来,“哇”了一声,“好看,路哥穿上西装人模狗样的。”
周晓也使劲伸长脖子:“说什么呢?形容路哥能用人模狗样这种词吗?”
“那你说用什么?”桔子怒目而视,狗周晓就特么知道天天跟老子唱反调。
周晓铿锵有力地给出了更精准的描述:“衣、冠、禽、兽!”
桔子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宋君白:……
好词。
旁边认真听讲的沈路终于发现旁边三个都在议论他了,目光冷飕飕地飘过来,却被草稿纸上的轮廓一眼勾住。
周晓和桔子没发现沈路的异样,两人继续去玩纸上五子棋去了。
宋君白看了沈路一眼,发现他脸色隐隐发青。
想了想,宋君白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把本子推过去。
——我画得像不像?
沈路很快回过来:不像,丑。
又把本子夺过去,继续写:快点忘掉那个我。
宋君白抿唇笑,不回他。
当时沈路的出现对她而言,是一场惊喜,是她灰暗无光的生活里出现的一朵小火花,她怎么可能忘得掉。
沈路又写:其实我从前一事无成,什么也不是。
他闭了闭眼,死死握紧了手中的笔,想干脆全盘自爆,说自己不过是被亲生父亲卖给邢玉岩的一件东西,他就像个只能任由邢玉岩打扮的泥塑木雕,被她一刀刀砍去曾经桀骜的枝条,雕成她想要的形状,披上体面的外衣,坐在办公桌后面,扮演一个笑话一般的工具人。
宋君白却突然伸手摁住了他手中的笔,然后把本子抢了过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从沈路偶尔零星提到的字句里,宋君白大抵能够推断出从前的沈路过得并不如意。
有时候宋君白甚至会想,他们同时回到这个属于他们的十六岁,是不是因为他们在那个时空里都过得太委屈了,老天看不下去,才给了他们这样一次机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无论是她还是沈路,从前遭遇的那些苦难,倒好似是为了如今的一切提前预付的代价。
再想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不想看沈路撕开自己的伤疤,把不堪的从前展露给她看。
他们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好了。
宋君白又画了一个简单的人像,沈路皱着眉看过来,脸色腾一下红了。
还是小路哥,杀马特版本的小路哥。
黑 t 恤,阔腿牛仔裤,不规则的刘海几乎遮住眼睛。
小路哥恼羞成怒,大手一伸,就把画抢过来,蹭一下撕下那一页,塞进兜里。
宋君白趴在桌子上,半边脸埋进肘弯里笑。
沈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刚才心里翻涌的那点戾气被她笑得无影无踪。
宋君白总是这样,太过聪明,太过体贴,总能在细微处戳中他心里最软的那一块。
相处越久,就越是觉出她的好来。
沈路垂下眼眸,压下心里的酸软,从桌面底下偷偷伸出一只手,快速地捏了捏宋君白垂在桌子边缘那一截皓白的手指尖,然后又飞速退开,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宋君白笑容凝滞在脸上,血色如潮水般缓缓漫上来,浸透她的口鼻,指尖那一点点温热的触感,像生命力极强的火种,燎原而起,席卷一切。
她动了一下,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肘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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