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最近听得多了,陆星华已经有些麻木。他眼睛都没抬,稳稳当当地侧过水桶,看着水慢慢没过桶沿,待打满之后腰劲吞吐,轻松将水桶提起放在麻石桃板之上。
晨光渐起,薄雾渐散,陆星华腰背挺直、腿长肩阔,好身材看得让人羡慕不已。同村的陆喜财走过来问:“星华你考上了没?怎么这久都没有消息,我听说……三塘坪那边有人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陆星华的身体晃了晃。麻石跳板只有一尺半的宽度,打水时需得小心,他定住神将木桶放好,这才转过身问:“真的?”
陆喜财和星华是初中同学,已经结婚生子,他嘻嘻一笑:“也就听人这么一说,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又不考大学。”
陆星华“嗯”了一声,将两只木桶用麻绳挂上,扁担一挑,走上岸边,径直朝家走去。他知道姐夫就在学校,如果自己考上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收到讯息。如果别人已经收到通知书,那自己很快就会拿到,除非……没有考上。
装满了水的木桶随着他的起伏慢慢荡漾,桶里的清水漾出来了一些,打湿了他的脚背。陆星华感觉自己就像这木桶里的水一样,晃晃悠悠的。
身后传来村民的议论:“陆家人真是心气高,桂枝上大学,良华在大队部工作,桂叶读卫校,现在星华也坐不住了非要考大学,不晓得有没有那个命哦。”
“嘘——莫说莫说,刚看到他脸色不好看,估计是没考好。”
“怎么,说说都不行?未必他还敢打人!”
“他练过的你不晓得?随便擂你一拳保管你吃半个月草药。”
一阵哼哼声之后,到底还是怕陆星华打人,议论的声音渐渐停歇。嫉妒的、眼红的暗自咬牙,心里想着他考不上才好,不然这小子怕不要上天?
将水缸装满水,星华将水桶放回原处,扁担挂好,站在地坪活动活动手脚,准备练拳。
杨桃庄挺着个大肚子,打着呵欠走出屋,一眼看到正弯腰踢腿的陆星华,道:“星华,你挑了水没?”
星华点了点头。
桃庄撇了撇嘴:“怎么不知道帮我也挑两担?灶房的水缸里都没水了。”
星华“哦”了一声,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西灶房看了一眼,四处没找到水桶,便问:“大嫂,桶和扁担呢?”
杨桃庄哼一声:“我家没水桶你就挑不得水?未必分家了连用一下你们那的水桶都不行?”
陆星华见她说得不像话,不想和孕妇计较,便一声不哼地走出灶房,准备回东灶房去取挑水工具。刚走到堂屋前的檐廊下,远远一个人挑着水桶走回来。驻足一看,原来是陆良华,但他步履轻松,似乎木桶里根本没有装水。
陆良华看到星华,顿时松了一口气,叫道:“来来来,帮我挑担水。”
星华挑水是做惯了的,便走上前接过扁担,问:“大哥你到哪去了?怎么没挑回来水?”
陆良华目光躲闪:“你问那清楚做什么?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帮你哥挑担水说那么多话!”
良华当大哥惯了,对陆星华说话一向带着点高高在上。星华没有再分辨,只埋头做事。这几天等消息内心太过压抑,做点体力活可以让脑袋少想点事。
良华和桃庄对视一眼。桃庄嘻嘻一笑,捶了他一拳头:“还是你心眼多,帮那家挑水,自家的的水让星华挑。”
良华哼了一声:“他有什么事做?一天到晚说什么考大学考大学,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桃庄悄悄说:“我们家大妹是金口,你忘记了?她说过,星华考不上。”
良华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笑道:“还真是。大妹说什么都能应验,也是神奇。咱们好好听她的,将来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桃庄斜了他一眼:“要你说?我现在对大妹好得很,除了带弟弟什么都不让她做。这一次如果事情能够办好,我们家就发了……”
她越说越兴奋,兴奋里又带了些忐忑:“你说,那家真的会发生那事?可是……就这样看着,感觉心里过意不去啊。”
良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有病啊?这种事能够提醒别人么?谁知道大妹说的是真是假。再说了,那老家伙老奸巨滑,谁能占着他的便宜?如果不是真有求于人,我们的事情能成?”
夫妻俩悄眯眯说了一会话,星华安静地挑水装满水缸,这才回到地坪打拳。一套武当太极一百零八式练下来,全身上下出了一丝薄汗。
收式敛息,感觉遍体舒泰,陆星华听到屋里有动静,连忙轻手轻脚走到主屋:“妈,你醒了?”
徐云英受了凉,这几天人昏昏沉沉的,习惯早起的她难得睡过了头。星华问话时,她已经穿好衣服起了身,正站在床榻上梳头。听到星华的声音,她回了一句:“嗯,起了。睡了个好觉,今天好多了。”
陆星华这才放心,轻手轻脚地去灶间生火烧水,等到徐云英出来时,他掀开锅盖,用葫芦瓢舀了热水倒进搪瓷脸盆里,体贴地说:“妈,你用热水洗把脸,再莫冻病了。”
徐云英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三儿子,微笑点头:“好。”这么好的孩子,希望老天保佑他一定要考上大学啊。这几天他嘴角起泡,显然是着急上火。
搪瓷脸盆就搁在洗脸木架上,俯身就能够着,徐云英将搭在架子上的毛巾拿下来,浸泡在热水里之后在脸上用力擦拭,热气扑在脸上感觉很舒服,发出一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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