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回答他刚刚的那个问题:“你和宋嘉昕的故事,我多少能拼凑出一点;至于我和程延,说起来不过是两个走投无路的年轻人在某一天撞上了一笔横财。”
四月打开第二瓶啤酒,看着拉环开口下翻腾的气泡慢慢下去:“他放弃了我。”
霍铮一言不发地听着,像一个贴心地听人倾诉的机器。
四月吮下一口气泡:“不管是为了那笔横财,还是为了让我获得那笔横财,他就那样…放开了我。”
与其说是吐露心扉,不如说是一场秘密交换。
霍铮一口气喝掉半瓶略带苦涩的劣质啤酒,对她说道:“在你姐姐的眼里,我和你的那个小前男友,是一样的。”
他长舒一口气:“我们不够安全,我们太容易生变,我们不好掌控,明明还没有开始,我们的一切可能性都被她杜绝。”
四月闪了闪眼睛,将下巴撑在手上。
霍铮的手划过塑料桌上的露珠:“她宁愿选择一个她根本不爱、也根本不爱她的男人,去开始一段所谓坚不可摧的婚姻,都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爱她。”
他捏着空罐的手收紧,片刻后,唇间扬起锐利的笑意:“…那我只好自己来拿。”
安静注视着对面的男人,好像看到一个和她一样悲催的人,四月心中的郁结就平顺了几分,她笑笑,举起啤酒罐:“祝你好运。”
街对面的灯光忽明忽暗,沿街的店铺都关起了门,只留下少数的餐厅还在营业,照着便利店门口这对年轻的男女。
四月看着街道许久,才轻声道:“其实…刚刚那个女孩,她经历的事情,我也曾经遇到过。”
迎上霍铮的目光,四月将桌上的空瓶按瘪在桌上,发出古怪的声音,她继续道:“和她一样,我也被人救下,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霍铮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他问道:“后来呢?”
林四月摇摇头。
她陷入一段不太开心的回忆中:“在那之前,我从未仰仗过这个姓氏给我带来的附加值,但当救下我的leader告诉我,我斗不过那个人,我需要咽下那股子让人恶心的委屈的时候——”
她顿住,眼睛里好像湿润润的:“我第一次意识到,权势这个东西,好像真的很好用。”
四月垂下眼睛,将有些东西逼回去:“我曾经那么不愿意承认,他放弃我换取的那个东西有必然存在的价值,我甚至固执地想向他证明,只要我没有屈服,我没有叫做宋嘉玥,我就能在某一天告诉他他的选择是错误的。”
霍铮默然片刻,从口袋中摸出了烟,递了一根给四月。
四月没有迟疑地接过,她熟练地拨开打火机的盖子,看着火光乍现,一簇点燃,然后放在唇间,呼出一口白色的气体。
霍铮垂着眼睛,手指也夹着一根,另一只手撑着桌面,想着自己心中的人。
那样不可理喻的偏执时刻,是人多少都会拥有过。
那道难以磨灭的月光,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是明知可能要下地狱不得善果,却偏要试试看。
四月一时间不再说话,直到她抽完,她才缓缓开口。
“后来我告诉了宋嘉阳,那个人被带到我的面前,我举着滚烫的热水,一瓶瓶地浇下去,看到空气中升腾的热气和血肉模糊的一片,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举起的双手带着还未消散的烟草气息,覆住眼睛。
良久,她说。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已经认命了。”
“我肯定了他所追求的东西,也再也没有办法否认,他放弃我,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
空气中弥漫着冬夜的刺骨,他们身侧的玻璃窗上满是水汽,一墙之隔的屋内暖意横生,而他们这一桌却冻得发抖。
可是四月并不觉得冷,只有当一阵阵风走过她的身边,她才能更清醒地活着,也更清醒地…恨他。
霍铮听完,他闪了闪眼睛,莫名地说道:“四月,你其实…不像宋家的任何人。”
宋嘉阳是宋嘉昕教出来的,虽然性格脾气截然不同,但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如出一辙。
他们拥有着比大多数人都明确的道德准则,从不跨越也眼里不容沙子。
但是四月不一样,她不是个愿意遵守规则的人,她的世界一片贫瘠,自然界的规律对她而言不是必须刻在心中的标准线,所以她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敢想。
霍铮喝下最后一口啤酒,将空罐子精准地投入街边的垃圾桶,把没说的那句“你其实很像我”说出口。
他起身的时候有氤氲的水珠滑落,他居高临下,却不显高傲。
“四月,你太聪明了,所以你只需要一眼,就能找到他的弱点,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摆布他,直到你觉得公平为止。”
霍铮扫过她的时候不带有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叙述道。
“只要他甘之如饴。”
……
从便利店走过楼道口,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霍铮叫了代驾,然后送四月进了楼道口。
林四月停下了脚步,她十分清醒地问道:“今晚的事情,我可以托付给你吗?”
她没有说清,但是霍铮明了。
霍铮掸掸大衣:“为什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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