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的时候,她回到裕景宫,传来太医令,吩咐他们调两帖养胃的汤药。
“陛下可是胃疾又犯了,今日吐得可严重?”院判文肃惊道,“容臣把个脉。”
“不曾吐过。”殷夜伸出手,只懒懒道,“昨日一天未用膳,今早胃中稍有不适,未雨绸缪罢了。”
“未呕吐便好。”文肃松了口气,依令调药。
左右是常备着的药,不过小半时辰,便送来御前,奉给殷夜饮下。又半个时辰,殷夜觉得整个人舒坦了些,便用了午膳。
这一顿,她吃了个七分饱,饭后又饮了盏养生茶,原是到了歇晌的时辰,却传了江怀茂过来。
寝殿中连司香都被打发了出去,静得让人发慌。
“欺君,乃死罪。”
“奴才不敢!”殿下人噗通跪下。
“所以、点心是舅父自个吃了?”
“丞相、丞相说那点心是给裴小县主的,昨个晚膳便送去鲁国公府了。”
“滚出去!”
殷夜静坐了片刻,砸了一个杯盏,转身入了内室榻上歇息。
脑袋中“嗡嗡”作响,她想到两个字,“混蛋”。
又觉骂出口太难听,便只能在心中来来回回默骂,边骂边跺着脚,黄花离心木的御榻被她踩的咚咚作响,一床薄绸锦被扔下又捞起,最后直接飞至紧闭的门畔,落在槛边。
外头守门的侍女跪了一地,倒也没有过多恐惧。她们都知道,陛下沉默着才是最可怕的。这般闹腾,歇上一阵便也好了。
再者,估摸着丞相一会该来了,一切便大安了。
被子扔了,脚背也震的生疼,殷夜闹不动了,躺在榻上两眼巴巴地望着门边。
按理他是该来了。
但她知道,他不会来了。
昨晚在听到江怀茂说谢清平买了点心,他却是空手而归的时候,殷夜便知道,那点心不是给她的。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丝侥幸。
江怀茂昨日同司香一道出殿,去了何处,她亦清楚。一夜,她未曾入眠,稍有动静便睁开眼来,却始终未见他人影。他有令牌,可自由出入宫门,谁也拦不住他。今早呢,又半日,望书楼中书册翻过,却是只字未入眼。
殷夜攥着身下被褥,觉得荒唐又不值。
她又想起前日那个梦,他爱过母亲。
这算是被戳破了,恼羞成怒,索性破罐子破摔吗?
可是司香说,没有这回事。殷夜回想着昨晚司香的神色,有惊讶却没有惶恐,不似说谎的模样。除非,她亦不知情……
“且算算前后时间,丞相大人满心都在国事上,从前朝先楚到我大宁王朝,这哪能腾出功夫爱上王妃!”
谢清平十三岁之前一直随着惠悟法师修行,住在西海之滨的青邙山上,十三岁下山回府,正是母亲嫁往隆北,与父亲成亲之际。
他与母亲的接触不过那一场送嫁,难不成惊鸿一瞥,一见钟情?
翌年十四岁,他正式出仕入明堂,在郢都皇城为官。又两年,赴隆北,任云州刺史,成为当时大楚最年轻的边官。
同年八月,殷夜出生。
殷夜有记忆来,几乎所有的第一次都与谢清平有关。
她第一说话,未叫爹娘,却是咿咿呀呀吐了个“舅”字,彼时诸人不知。时值谢清平入府,襁褓中的她挥舞着四肢,又唤了一遍,诸人才反应过来。
这事被她爹娘反复感慨,尤其是她母亲,每每都遗憾又嗔怒道,“这两人也不知是什么缘分,平白越过我十月怀胎的分量。”
“毓白在山上十数载,竟是学了养孩的手艺,真真比我这个爹爹还在行。”父亲更是忍不住打趣。
迄今为止,十四岁的生命里,谢清平只有离开过她一年。
那是她五岁时候,先楚历,建昌二十年。
彼时的先楚慕容氏,皇室奢靡腐败,大厦将倾,士族权贵不思百姓,只顾捞油。国库匮乏,高门却是富的流油。民间各地纷纷起义,她父亲初时还领皇命镇压,却不想越是镇压,隆武军队伍却越是庞大。因为父亲亦看清了当时局势,对皇帝慕容闵失望至极。却到底不曾反楚,只将希望寄托在谢清平身上,望他能劝得君主。
而谢清平,确实也作为先楚最后的救命稻草,被召回京畿,力挽狂澜。
那一年他忙得不可开交,直到西羌反境,父亲被宣出征。本来谢清平亦该同行,却也不知为何留在了皇城,只将殷夜和彼时再度有孕的母亲接回了郢都司徒府照顾。
三月后,已是春和景明,杨柳拂堤。
楚宫设春日宴,谢清平随母赴宴。
宴无好宴,紧锁的宫门内,天子卫队和肃王兵甲挥矛厮杀,竟是一场同室操戈。
那日夕阳血染,大半楚国宗亲皆在,一时间皆惶惶奔逃。然九重宫门深锁,不见生路。直到夜幕降临,从西境疾返的隆武军破开城门,领军统帅如神祇天降,平定霍乱,救诸人于水火。
而各为其主的天子和肃王,皆亡于厮杀中。
当所有人都以为新帝会是那个驰骋沙场、手握重兵的睿成王,却不想,五月良辰,登帝位的竟是一个六岁女童。
同年,谢清平出任丞相,兼帝师之职。
翌年,睿成王夫妇携襁褓中的幼子返回隆北睿成王府,至此避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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