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尾没有瑞雪兆丰年,阳光普照,让这个冬日来得没有感觉。但年味还是极重的,辛劳了一年的百官百姓,正是一年中休息和团圆的节日。
大年初一的人间,店铺是不开门的,家家户户都忙着拜年。
四下都挂着大红灯笼,走街串户,娃娃们磕头给老人拜年,收着红纸包好的压岁钱,去买最爱玩的擦炮、爆竹。
阴冥爱跟风,也有过大年的惯例。因而我每年的生辰都是跟着年节一块儿过了,阿娘说,这叫双喜临门。
我想,什么破双喜,这压根儿就是不重视么。不然,怎的红包没见得他们发双份的呢?
我悠悠荡荡在京城闲逛。
凡人是看不见我的,他们只看得到一只摇着尾巴招摇过市的大黄狗。
对了,上回算命的那个道士,是怎么看到我的?我也懒得去想,大概他们那些风水先生,都有自己一套花样。
出了城已经是傍晚了,我不觉已经走到了郊外。
京郊的墓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了鬼市。我都没发现,人间的鬼魂竟这么多了。
我坐在路边的面摊上。面摊老板是个三十来岁死去的女子,脑袋被削去了半边,还冒着血。
我向她打听起鬼市的由来。
她的手指涂着血色的蔻丹,利索地往锅里排了一把面:“妹妹,你是新来的罢。”
这个新来,通常指的是新死的魂魄。
阴冥的鬼怪分两种。
一种是我们这般,天生地养的鬼族,一种便是人间的凡人,死亡后脱离□□,只剩魂身,由着鬼差送遣,再入轮回台。她约莫是把我当做了人间的生魂。
我又问道:“大家在人间聚众,不怕鬼差抓人吗?”
“如今早没什么鬼差了。”她指了指墓场的大草路边,“瞧见那路上了没,全是扎堆抽大烟的鬼魂,浑没人管。”
我随着她的手指点及处,路边挨着三五个精瘦的汉子,缭绕的鬼烟下飘飘欲仙。
更远处,檐下坐着躺着老弱的鬼魂,宅院梁下都是飘荡的年轻鬼怪。
我怔愣了一瞬:“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都好久前的事了。”
“没人管?冥界呢,冥界没有派人处理么?”
“还说什么冥界,早垮了……哎呦,妹妹,我看你真是与世隔绝了,阳间不也早就不信鬼神改善佛了么?现在是极乐山的天下,咱们的小命可都一手抓在他们手里。”
我的心重重地一颤,觉得自己也许是听岔了:“你说,阴冥怎么了?”
“垮了,早就垮了,据说冥王都已经魂飞魄散了……”
“诶,妹子,妹子,你这么着急上哪儿,你这面还没上呢……”
我火速奔往阴冥。
相涂门换成了水流曲面,四面围得天衣无缝。门口堆着篝火,已然换了新貌。
两个鬼差绞着链子挡住我:“来者何人?此地不得擅自闯入。”
我急急道:“我是冥府的大小姐,让我进去。”
“大小姐?”他们对视一眼,“冥府都没了,哪里来的大小姐?”
我推道:“我真是,你让我进去。”
“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别做这种事。里头都是染了疫病的鬼魂,对你没有好处。”说着便要来赶我。
我不再费功夫理论,催生灵力。只是几个散兵,他们也未重视对付我,只当做个闹事的小鬼驱退。
我灵鞕一甩,抽离他们数丈远。此行却不在恋战,我朝冥府疾驰而去。
越往前走越感受到灼人的温度扑到脸上,前方的天烧出通红的火,我的心也跟着沸腾起来。
我抵抗着炽烤难耐的热气往前进,进一步,那热便深一分。
到达冥府时,只看得到通天的火光,寂寂无声地在黢黑的阴冥烧了个通天。
整个府宅已经只剩烧的乌炭框架了,黑灰伴着火星子满飞,横梁在不断地咚咚往下掉落。
我大喊:“阿爹,阿娘!秋寒!”
回应我的只有噼里啪啦地溅火声。
我冲往忘川河,以河引水,沿着火舌子吞噬的方向往里冲。
燃着昧火的木头掉落下来,我遒斥灵力抵御,却失去效果。烟灰在滋啦中发出呛人的气味,我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魂身焚烧的油脂气。
我觉得眼睛看不清了,被昧火灼烧的手臂好像失去知觉,我只知道还要往里刨。继续往里刨。
我一面挖一面呼喊:“阿爹!阿娘!你们在哪里阿爹,阿娘……”
“阿宜!”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拉住了我,急急道,“你怎么在这里?快走!”
我定睛一瞧:“孟铜钱……”
我的眼泪奔出来:“你还在,你还在……快,快,你快帮我救人,阿爹阿娘还在里面,快叫人救救他们……”
孟铜钱死死地拽住我,往外拖,“咱们先出去……”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反应过来他的举动,抠着他的手,“你别管我,你快救他们!救他们!”
我被他死死扣着,拼命挣扎,指头长出长刺来,刺进了他的肉里。
孟铜钱突然大吼了一声,“你冷静一点!没用的,你现在过去也没用的!都死了!老爷和夫人早就已经死了,这只不过是在处理他们的魂身……”
我被他这一声吼得震了一下,然后眼见着那火嘭地在我眼前烧上顶天。我心头有一股力量,冲破禁制呼之欲出,我大喊道:“就算死,我也要跟他们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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