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他的目光一迁延,看到脚踝上蹭掉了皮,划拉了一道长口子到裤管边。沾着半结痂的血痕,动一下就滋啦冒出新的血珠,应该是昨天开摩托车奔医院的路上刮到的。
凡人的身子就是这般不便利,稍微磕磕碰碰就伤着了。我呆了一千年还是没能完全适应,眼下瞧见了伤口才粗粗觉得痛起来。
腿肚子一凉,裤腿被往上卷起,阎恪半蹲在我脚边,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怎么弄的?”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我使力缩了缩脚,“没事,不小心蹭了下。”
胡文明转身往门边走,“跟我来。”
我愣了下,“啊?”
“我带你去换药室处理一下。”
我忙摆手,“不用不用,一点皮外伤而已……”
阎恪嘴比较快:“那麻烦你了。”
胡文明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出了医生办公室。
阎恪扶起我的手臂,“走。”
我暗自埋怨地白了他一眼,见他头也没抬一直盯着我的脚,“不用,我真没事……”
他往前跨了一小步,示意我往前走。
他小心翼翼地搀着我,就好像一不小心我就会死掉一样,这实在有些滑稽。
我推开他的手,“不用你扶,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以示证明,我还往上跳了跳,“你看,嘶……”
阿娘咧,疼疼疼疼疼。
未免打自己的脸,我拼命掐自己的手心,忍住了把一口气生生吞住。
阎恪了然地掰开我的手指看了一眼手心的红印子,却难得没有揪着不放,居然还显得耐心极了,劝说道,“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我摇头像拨浪鼓,“不会不会,我以往都是这么放着,自然就好了。我有一回小腿刮了条手掌长的口子,也没见着有什么问题。”
臂上的力道轻轻托着,阎恪的声音也轻轻地散漫不惊,“以前?”
我一时没提溜精神,点了点头,“是啊,那时候还流了好多血,那个小大夫说——”
我心里一惊,止住声,猛然撇头。
肘间的手指仍微微扶着,阎恪的目光并没落在我身上,所及之处,是走廊病床交错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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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恪自然不会知道。当年他下凡历劫,在找到方珊珊这个资源之前,丫鬟、乞丐、杂役我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人间的阶级制度科严峻多了,动不动就鞭子抽棍子打,亏得我皮实,人又机智才熬到最后。
而我所说的,是做方珊珊的时候。
某段时间我绞尽脑汁想折磨秦元的法子,却得知秦元失踪了。
有只冤死鬼大老远跑来通知我,说秦元在安溪山被人追杀。
我赶紧跑到安溪山去凑热闹,一个黑影从错落的枝丫间滚落下来。
我吓了一跳,竟然是阎恪。
他衣服上全是血,脸上被石头擦得血呼啦的,人昏迷不醒,嘴唇发白,额头上沁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我心念一动,这可是天爷助我也。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只要往他胸口用力一插,捅进他的心脏,那么一切说不定就可以结束了。
我哈了口气,在衣角上擦了擦刃,正挥着刀从头顶落下来,阎恪突然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
“是你。”说完又缓缓阖上眼皮昏昏沉沉的睡去。
我仿佛突然又看到了那个阎恪。
他坐在崐山戾气缭绕的黑洞里,取出一柄金刀,划在手腕上,漫出暗红的血色。吸血蝙蝠闻腥而至,啖食皮肉,赤出白骨,复又长回去。
那时他的眼里,在无尽的戾气中,透出的也是这样一种无助和安心。
鬼使神差的,我收起刀,还生了堆火,猎了吃食,把他搬到山石边上靠躺着。
被热融融的火一烤,他很快又醒了。只是脸色发白,看着极度痛苦。
我摸着靴子里的刀,不知道我刚才没杀他是不是妇人之仁了。
我捡起一根树枝添到堆里,不经意地摸上刀,“阎……秦元,你怕死吗?”
“怕死?”他竟然还笑的出来,“若是怕死,我也不必这般拼了命跟人作对。”
我心说本来就是你吃饱了撑的,他沉重地喘了口气,忽然道:“我只是觉得遗憾,我拼了一世的命,放弃那么多,抱负未成,竟然是这样就收了场。”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抱负,只是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凄凉,促使我下意识地就拍拍胸脯打包票,“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死的!保你完完整整的回去,完成你的梦想。”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这是逞的什么破英雄,这样下去他何时才能回去。
他闷笑了声,抬眸,“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我把火堆上的田鼠翻了个个儿,还在为自己适才夸的海口懊恼:“反正不会跟我一样。”
他一副我此等废人居然也有抱负的吃惊模样,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也没想:“等你回去。”
第33章 神仙·如果
说完氛围突然沉默了。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反应过来时发现阎恪撇过了头去。
突然又转过来,“你为何在这里?”
我翻了个白眼,“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儿。”
阎恪嗤了声,道:“倘若说你是下面爬上来的女鬼我还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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