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冥跟别的地儿不一样,我们是昼伏夜出的作息。经日月境法,我睡下觉,入梦便可追踪到旁人的踪迹。
我入梦一搜罗,盈盈山水间,倒是好风景。入口一块醒目的牌子,朱砂批着几个遒劲潇洒的大字,颇有魏晋之风:
孟宜与狗不得入内。
司空见惯的我熟练地拔掉牌子往里走,一排的屋棚子,此起彼伏,响彻天的嚎叫声。我好奇地飘近了一瞧,一只黑色大猪前脚跳上栅栏门,吓了我一跳。
怪了,难道阎恪变成一只猪了?
我伸出手去,它呼啦一声张嘴咬过来。
这么热情,看来不是阎恪变的。
我退开一步,踢到什么哐当一声。栏边放着桶菜叶子粥,一只沾着粥水的瓢打着旋儿。
看样子是喂了一半撇下的。那他去哪儿了?
地上刚下过雨,泥土上却一个脚印子都没有。估摸着他嫌弃弄脏鞋,压根儿没出去。
西边的小道都是用碎石子铺的,估计是往那头去了。果然我没走两步,就看到一面湖,堤梗边靠着一叶小舟,他手里拎着钓竿,悠哉悠哉地吹着风。
阎恪坐着没动,我挨近了在旁边的草坎上坐下,薅了根芦苇芯子拨弄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阎恪有点不耐烦,“你傻笑什么?”
我看了眼他旁边的装鱼饵的铁盒,连盖子都没打开,便拧开抓了一条放在手里任它扭动,“笑你啊。”
他眼皮子没抬,继续盯着平静的湖面,“好笑吗?”
我嘿嘿露出八颗牙齿,“好笑。”
阎恪手里动作一顿,周身有点杀气。
“诶,”我戳戳他,“你觉得我美吗?”
他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觑着我,我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其实,我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也会被吓一跳呢。”我悬着两条腿晃悠着,“阴冥虽小,好歹也是天地一界。为了巴结我爹,整个阴冥,都传嫡小姐倾国倾城,惊为天人,日子久了有时候我自己都会以为是真的,然后大早上醒来以为自己被人毁容了……”
阎恪一声不吭,我便继续自言自语,“后来,就生出一些阴冥的丑八怪恨嫁心切,东施效颦的传闻……”
“可我生下来就长这样子,”浮标在湖面一动不动,只有粼粼的水波微微推送,“没人说我漂亮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说久了自己都信以为真,所以传闻风向一变,我真是没接受得了。可是,后来我想,我一直是我呀,变的是旁人心里的我,又不是真的我,有什么关系嘛,我爹我娘还是疼我,秋寒还是会骂我,孟铜钱还是会跟我斗嘴,什么都不会变呀……”
说着说着我觉得自己有些思维飘逸,跑题远了,便止住做了个强调总结,“所以说,传闻什么的,好的坏的,压根儿就跟你自己没关系。”
我摩挲下巴,“不过我有一点疑问,听说你禅课比我还差,上回辩论赛上你为什么还怼得对手差点跳楼?还有还有,每次别人找你寻衅滋事你怎么一点亏也吃不到,是不是有什么诀窍,能不能教我,下回我跟人吵架方便用上……”
他一句话也不答,我寻思他可能不太喜欢人家拿自己的短处问东问西,便转换成激励模式。
我郑重其事地把蚯蚓放回盒子里,“你是天帝候选人,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你不要如此颓丧。”
“颓丧?谁说我颓丧了?”他终于把眼神切到我身上来,“我只不过闲着没事,出来钓钓鱼。”
奶奶个腿儿!外头闹得天翻地覆我火急火燎跑过来,你居然说你只不过闲情逸致起了来钓鱼?!
我唰地站起来,真是一把把他推下去的心思都有了。
阎恪看着怒火中烧的我,居然还笑的很欢实,“你不是问诀窍么?便是攻心为上,此乃空城之计。”
第32章 神仙·心疼
无端闹了这么一场,说不定给胡文明带来多少麻烦。
等潇潇挂水的当口,我在医院边的小卖部花了贵的要死的价钱买了箱牛奶,结果还是金湾镇只卖几十块的那种。
等胡文明给潇潇检查完,我跟着他到办公室,把牛奶放在他的办公桌脚边,“这回又麻烦你了。”
他居然还不收,“不用,你带回去吧。”
我忙道,“这是点小意思,你别嫌弃……”
“医院有规定,不能收礼。”他把听诊器挂在衣领上,利落地抽出带着油墨味道的出院证明递给我,笑了笑,“一定要送的话,下回带些你做的萝卜条辣菜吧。”
其实就是些普通的乡下腌菜,上回带了一罐捎给他,没想到他喜欢这些。
我有点惊讶,也不好多问,紧忙点点头,“诶,那行那行。”
“我家小美喜欢吃这些。”他似乎是解释又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顺带说了一嘴。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那我下回多做点来。”小美是他和凡人生下的女儿,妻子亡故,他便带着她四处漂泊。
虽然不太厚道,每次看到胡文明深沉的模样,我都会有种难以抑制的安慰,从密不透风的茧缚丝丝渗透出来。
看吧,这人间并不是只有一个辛苦人而已。
他温和地扶了扶眼镜,余光飘向一旁的阎恪,却又突然很快折回来,落定在我的脚上,“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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