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韩嘉画得太好了,好得都让小雨不免嫉妒了,心里酸溜溜地自我安慰着想:哼!有什么了不起?你只是基础比我好,程老师说,将来我未必画不过你呢……
结果,那天晚上的活动现场空前火爆,报告厅里人山人海,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人。有人不小心掉了支钢笔,想弯下身子去捡都没法子……
洛瑞的人对这次策划非常满意,临走,把小雨的女妖也带走了,说是要把它挂到台湾总部的总裁办公室里。小雨很舍不得———总觉得那画里面有些什么是一去不复返的,可是,她又不能不放手。冷青枫就说,我来给你拍下来吧,照片你收着。
星期天晚上,大家又在专教里熬夜赶图。郑老师8点多的时候,还特地跑到专教来看了一圈,然后,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大大的红眼睛,眼睛下面写了一行字:“星期一早晨9点收图,迟交一天扣10分。”在大家一片哀怨声中,郑老师挥挥衣袖走掉了。
“小雨!出来一下!”冷青枫在专教门口喊,小雨就出去了。冷青枫把洗好的照片递给小雨:“看看!”
照片拍得不错。“谢谢!”小雨看了说。
“我们应该谢谢你才对!”说着,冷青枫递了一只信封给小雨。小雨知道里面是什么了,觉得很害羞。“拿着!拿着!”冷青枫很认真的样子说,“这次洛瑞的人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满意,给我们的报酬dou?鄄ble了一下,主要还得归功于你的那幅女妖嘛!”
信封里面有600元,比小雨想象的要多得多。她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吃尽了苦头,终于晓得赚钱的艰辛了,可是,心里也颇有一点欣慰,终于自己一个人坚持下来了,终于没有给爸妈打电话要钱。
可是,真的是自己一个人吗?小雨看着手里那张女妖的照片,眼圈不由红了,旁边,韩嘉的座位依然空着。那天,女妖在三食堂门口展出的时候,她多么希望他就立在她身边,远远地看着喧嚣的人群,然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可是,他没有。
讨厌!小雨在心里说,你死到哪里去了吗?我要你在我身边,我要你陪我熬夜,纵然一句话也不说,只要我感觉到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安心。可是,你究竟死到哪里去了吗?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位子空在那里,空空的,害得我只好想你,一刻不停地想你……
37. 葬心
凌晨3点半,韩嘉从专教的窗子里跃下,落地的一瞬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摸出来看时,那显示屏上显示的是“妈妈”。妈妈,又是妈妈。他犹豫着,几乎想关机了。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又要不得安宁的了。可是,那铃声不停地响,渐渐透出一种绝望。他在那铃声里向前走,走到山毛榉树下。那里有一块天然浑圆的大白石,他就在大白石上坐下来。周围一片漆黑,黑得亘古荒凉。他端着手机坐在那里,一蓬莹莹的绿光映在他的脸上,幽灵一样恍惚而玄秘……他迟疑着,良久,终于按下接听按键:“喂!”
“听着!林嘉,”妈妈说,声音沙哑,“我不管你在哪里,我知道你没睡,我在你们学校门口,我等你。”说完就断掉了电话。然后,是“嘟嘟嘟”的忙音,不晓得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吉利……
校门口的老槐树底下,韩嘉看见妈妈的那辆黑色宝莱车。走到车前,车门已为他打开。他并不想坐进去,可是无法拒绝。
车子里放的是那支老歌,黄莺莺的《葬心》:“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无限幽怨、无限哀婉的一支老歌。
在无人之境的寒夜里,反反复复、循循环环地轻声吟唱。
“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韩嘉勾了头,一声不响,心里郁郁的,不晓得妈妈今天又要他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两天,我一直在回忆从前的事。”妈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车子在夜色里穿行,像从前很多次一样,茫无目的———只是一味向前开,不去想它开到哪里……“是不是一个人软弱的时候,就会回忆从前?我不明白,当初我和他为什么一定要吵架?为什么一定要
离婚?离得那么毅然决然,又彼此恨了这么多年?……”
“哗啦———”碗碎了,“哗啦———”杯子碎了,“哗啦哗啦———”热水瓶碎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声音,隔着多年的风烟,带着回响,忽然潮水一样汹涌而至,异常清晰地在耳边……那些刻骨铭心的破碎啊……呕气,争执,撕打,决裂……这么多年了,妈妈常说爸爸是染色体多了一个Y的人,这种人先天具有暴力倾向;又说爸爸是个很凶恶的人,他的衣服一晒出去,阳光灿烂的好天也会一下子乌云密布……
可是,韩嘉明明知道妈妈说的都是气话,爸爸是个好人。只是,爸爸和妈妈不适合在一起生活,每次吵架,妈妈都说:我要和你离婚!爸爸就说:离就离!然后,妈妈就冲到卧室里,拿出大红喜气的结婚证掷在地上,爸爸则摔上门扬长而去,剩了妈妈一个人在卧室里啜泣……
“……就是因为那天,他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离,后来就离了……可是,我现在回想,他打了我之后一定非常后悔,他吃惊又愧疚的神情,真真切切就在我眼前。我当时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咬他、踢他、打他……恨不得杀了他,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我,任凭我打,不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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