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里太危险,什么准备都不做,会死很多人,也会活不下去。”
他带着他联合的大孩子们,教他们怎么躲避感染者,怎么采集能吃的植物,怎么设陷阱捕猎小型动物,并交会他们使用各种自制的工具。
莫如磐不愿意沾他任何好处,问他:“你有什么目的?”
他笑着反问:“你认为呢?”
莫如磐不知道,但她和绝大多数同龄人都不愿也不想再维持以前的体制。
当灾后第一任市长即将上任,还是从中州抽调而来,他们冲动地将车队拦截,掀入河谷之中。
姓苏的那个人赶来,他们以为会面对责难,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为他们扫除了一切痕迹。
很久之后,他告诉她:“以后这种事让我来做,你们不必陷进去。”
自那之后,才真正地开始信任他。
禹州需要一条自强之路。
姓苏的那个人谋划好一切后,道:“这计划有可能成功,有可能失败。”
若成功,禹州将成为西部首屈一指的大城。
若失败,无数枯骨又要被丢弃荒野。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但可以在努力走向成功时,尽量消弭失败带来的恶果。
他坚定道:“你不认识我,你不知道红巾,你只是在下面人递交给你的工程承包合同上签署了已阅两个字。你必须否认一切,只要把所有事推到我身上来,后续自然会顺意。”
“不能动摇,一丝也不能。”
莫如磐依然不明白他,问:“你这样做,不会后悔吗?”
后悔?
姓苏的那个人笑了,这世上,什么是后悔?
他放低了声音问:“如磐,你知道官员任职时面对国旗宣誓的誓词吗?”
莫如磐点头,她知道,并且在被他推上去的时候誓言过。
姓苏的那人一字一句念,念到最后一句开始笑:“……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
他说:“我爸把我送入隔离安置中心前见了我一面,他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虽然知道进去后会面对很多仇恨,但最多不过一死。只要不怕死,就没什么可怕的。可他却说死并不可怕,怕的是违背了良心和誓言。他每次上任,都会对国旗一次宣誓,以前总觉得是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流程,可灾难来临,几乎每天都在咀嚼那些誓词。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执行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他看着莫如磐道:“我当时有点儿生气,直接对他道,你已经做好准备死在任上,又接受我进入安置中心可能会死于仇恨和报复中的现实,算是彻底执行了誓言,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莫如磐第一次听他讲述往事,就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笑着摇头:“他说他对得起国家,但对不起禹州人民。”
前半句誓言达成,后半句却落了空。
然后有点惊奇地道:“如磐,你知道吗,我爸是个严厉得近乎于无情的人,认为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但他回答我的时候,居然哭了——”
姓苏的那人说他当时才十五岁,听了这个话很生气,已经是父子最后一次见面,得到的不是父亲的拥抱,而是对禹州的眼泪和忏悔。
他恼怒地冲出门,怀着怨恨进了隔离安置中心。
可在安置中心的日子,虽然有吃有喝也不必太担心死亡,但一墙之隔的荒野外,每天都有无数惨事发生。
前一秒还在为安置中心的孩子们运送各种物资的工作人员,后一秒变为啃食人肉的怪物。
明明理智还在,只是发着高烧的人,却说已经难逃死亡,干脆地以身躯为武器抵抗感染者。
一个个熟人死去,一层层尸骸堆叠。
姓苏的那人说,隔离解除后第一次踏出安置中心,他数着路旁的颅骨,试图数清死去人的数量。
可数得糊涂也没数清楚,一转身,面对白骨的海洋,突然想起父亲的话。
数不清的,全都是人命。
他父亲在做出切断禹州和周边一切交通的决定时,就知道会背负这数不清的人命。
誓言说出来容易,但执行却是万万地难。
他对得起国家,却没有对得起禹州人民。
所以姓苏的那人说,他当时就在想,和父亲的最后一面并不愉快,十分遗憾,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死后去见见那个老家伙。
然后告诉他,你儿子比你强点,为你将后半句做成了。
这债,差不多就还了。
莫如磐很难描述那瞬间的滋味,原来他和他的那些人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偿还禹州的人命。
忍不住又问:“你把禹州送上这条路,有没有想过禹州以后会走什么方向?”
姓苏那人却毫不在意道:“我担下所有的罪,禹州就能有一身轻松地发展下去的资本。但未来该走什么方向,是你们禹州人的事,该由禹州人去选择。”
已死之人,是管不了活人的事。
但他送了他最后一条忠告:“如磐,你既然誓言过了,那面临选择的时候就要想想,到底是该对得起国家,还是对得起人民。”
唯独不能想的,是对得起自己。
因为走上这条路后,唯独没有的就是自己。
莫如磐看见烟花的第一反应,没有国家,而是人民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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