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平第一次因为自己没病而感到苦恼。
“说吧,怎么了,为什么觉得自己中邪了?”靖安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倒边说。
图南没说实情,只是讲:“我这段时日修为停滞了,怎么都突破不了。”
“就这?”
大概和中邪了相比,修为停滞只算是小事,靖安这会儿表情松懈了许多,开起玩笑:“修为这个东西,有的时候怎么说呢,就是个贱东西。你日日想夜夜想,为它想尽办法折腾自己,它乌龟似的不动,气死人。你不如索性把它放在一边,让它自己凉快去,时间久了,它自己就怕了,不用你说就巴巴地往上爬。”
图南:“……”
师父这话一点问题也没有,但他莫名觉得自己的膝盖无端一疼。
他想,今日大概是得不到结果了,天还早,还能回去睡一觉,没准可以再做一梦。
但回去之后他到底没睡着,在床榻上闭着眼睛躺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起身,饭也不想吃,剑也不想练,他直接踩着春生离开玄冥,去山下的集镇里散心。
集镇里吵吵嚷嚷,他身处于人流之中,却半分没有被周身的喧闹气息浸染,反而觉得更加不适,正准备掉头折返,忽然看见一个摊子。
摊子上摆了许多面人,各个憨态可掬穿红戴绿,有胖娃娃有野兽也有男男女女。
图南走进了些,站在摊子前不动,目光垂着看那些面人。
“这能吃吗?”
“能吃。”
老板对这个蓦然走过来的修士小心翼翼地说:“小郎君是想捏个面人?要男的要女的?”
图南:“女的。”
“什么样的?高傲胖瘦?”
“不算太高,瘦,头发挽在脑后,垂着,眼睛圆而有神,肤色不算白,但很红润,青色的衣服。”
听他这么多要求,捏面人的老大爷额角冒了汗:“这,我试试。”
老大爷捏着,图南在一边看着,越看脸色越严肃:“不是这样的,头发比这样长,眼睛没这么圆,脸色只是红润,你这个太红想得了瘟病,衣服的颜色不太对,太浅了深一点。”
老大爷面对背着剑的图南无措地改来改去,他常年的目标客户只是没什么审美能力的小娃娃,捏出个差不多的样子就行了,今天碰上这种较真的也算是倒了大霉。
折腾了很久,面人本来还有个人样,看起来还是个可爱小姑娘,越改就越奇怪,加面加得身材膨胀,衣服加色加得过头,看起来活像个黑山老妖。
捏成这样,老大爷心气也上来了,不用图南说,他自己改,再加面把黑山老妖盖一层,重新雕,再不成就再盖一层,盖它个十层八层,总有一层合适。
图南起初还能提出些指导意见,后来也沉默了,眼睁睁地看着本来手指长的东西加到最后快有手臂长。
最后,他忍不住了,对着仍旧很来劲的老大爷道:“算了,就这样给我吧。”
老大爷头都不抬:“不。我还可以改得更好看。”
“不用了。”
图南的手放在他肩膀上,灵气输出,老大爷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图南接住面人,在桌上放下银钱便转身离开了。
他不敢让老大爷再修改了,越修改,它就越像,他看它的时候就越难受,好像下一刻它就能眨眼,诧异地对他说:“图南,你怎么捏了个我?”
而他根本无法解释。
他走到无人的地方,把面人放在眼前看,看了一会儿,张开嘴,想咬一口。
但他刚张开嘴,就放弃了。
他眉头皱着看这个面人。
他一直想把杨枝吞进肚子里,含在嘴里,但真要他咬一口,他不会。他知道那样的野兽行径,他若是做了,她会对他彻底失望。
但如今只是个面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他为什么也会舍不得。
这个面人他吃了谁也不会怪罪他,谁也不会疼,于人情世俗都无碍,但他仍旧舍不得吃,甚至想把它安置在床边,供着它。
他一只手拿着面人,另一只手捂着胃部,感受着那种空虚的感觉。他一点点地感受着,手慢慢地朝上移动,由胃部渐渐挪到了心口。
他突然明白了。
他觉得饿的,觉得空虚的,不是肠胃,是心。
他走的是无情道,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有情了。
所以才会舍不得,下意识地想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堂堂正正的身份永远留在她身边,所以才萌生出无法遏制的欲望,日夜都不消停,所以又能忍下欲望,因为知道自己不能一错再错,彻底惹她厌烦。
回山之后,他又躺回了屋里,看着面人出神。
他想回去看杨枝,和她说他好像喜欢她,但他不能,因为之前明明和她说好了,不去打扰她。
正躺着,突然一只青鸟从他床前飞了过来,他接过青鸟,展开看,是云鹤师父叫他过去。
图南把面人收进自己的储物空间,没什么精神地去了。
云鹤师父见他去了,头也没抬,直接道:“有个事情要交给你跑一趟。”
“什么?”
“杨枝写信来,她在江州那边发现了一批好苗子,适合修仙,你去接一趟。”
“……”
“哦还有,她还说那边有些异状,妖兽活动挺奇怪,或许和昆仑那边的卦象有关,你去了之后帮她探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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