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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该给个心理准备。
    没几分钟,屋里的人先后都出来了。
    这些人的装扮都不像过去同学会的时候了,有的像商人,有的像读书人,有的是大褂,有的是半新不旧的西装。他们年纪都比谢骛清大,已在四十岁上下,但看何未的目光还像初见,或是更早,像在保定读书时……这恐怕就是故人重逢的意义,让昨日重现。
    匆匆一面,匆匆作别。
    何未等大家走了,立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都说是一鼓作气,再而竭……方才的气势减弱了不少,她撩了帘子,进去了。
    木门被从外关上。
    关门人显是过于紧张,忘了有弹簧拽着木门,怦地一声重响,震醒了她。
    ……
    风扇叶咯吱咯吱,将冰块的凉气一阵阵吹到她的脸上。
    谢骛清仍在沙发里,也没法动,等着她进来很久了。
    在谢骛清的人生里,难得出现的几次“意外”都攸关性命。他机关算尽,算不到就是一个死字。唯独多年前的百花深处……还有今日的意外,和生死无关,只在风月。
    他将钢笔放到一摞手写稿上,轻声说:“二小姐来前,该打声招呼。”
    他指的是因盛夏炎炎,而敞开领口、挽起袖口的衬衫,还有因打着石膏不得不挽高裤腿的样子。衣衫不整的谢骛清,如今在她眼前,想避嫌都没法动。
    她绕过正当中的八仙桌,绕到谢骛清完好的那条腿旁。
    “是谁招惹你了?”他仍是笑着问,“看着像受了气?”
    她瞅着他,瞅着瞅着,眼泪涌上来。
    “我以为你一见我就着急走,是为正事,还安慰自己,你一定没事的……”她喉咙被哽住,缓了几口气接着问,“你受伤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们都能知道,偏就瞒着我?你这样……难道还想瞒我一辈子?”
    “如果能做到,”他轻声说,“我确实想瞒你一辈子。”
    她一眨眼,眼泪珠子掉出来,像在弥补前日没流出来的那些。再一眨眼,眼泪珠子已成了串,全掉在身上,地上。
    谢骛清一见她掉了眼泪,笑意转淡。他没法挪动,手一探,想拉她的手。
    何未躲开,抹脸上的泪。
    “二小姐不是个爱哭的人,”谢骛清柔声哄她,“不过是一条腿,不值得你哭成这样。”
    ……
    能过这么久还没养好,还须到天津问医,怎么可能只有一条腿的伤?
    偏他永远不在意,永远像伤在旁人身上。
    “为什么不值得?我不能心疼吗,难道还要我笑?陪你开玩笑?”她说完,眼泪再次涌出来,“我就问你,断腿疼不疼?你就算姓谢,就算满门忠烈,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少将军是铮铮铁骨,可以做到笑着死……但我至少有哭的权利,”她越说越难过,“我也是普通人。”
    谢骛清真被逗笑了,握住了她的腕子:“这不是还没死吗?”
    何未怕太用力甩开,迫他挪动腿,任由他握自己的手腕,跌坐到了沙发的软皮子里。女孩子的体温像是烫的,比骄阳烈日更灼人,挨到谢骛清的身上,让他只觉不真实。
    她哭着哭着,已忘了哭的初衷。
    不安在这五年没有一分钟消散过……倒像把担心都在此刻哭了出来。何二家已经没人了,她像个孤儿,哥哥走,二叔走,只靠着航运和斯年拽着往前走。
    一想到谢骛清可能在监狱里,或是早就被执行枪决……她就整夜整夜睡不着。
    ……
    谢骛清用手指抹掉她的泪,一次次,不厌其烦,他怕擦不干净,怕她的脸被泪水浸得多了,会疼会泛红。他把手伸到长裤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偏今日这条军裤里没有装手帕。
    谢骛清的手在口袋里一无所获,缓慢收回来……
    他以仅有她能听清的声音说:“不哭了?”
    第43章 古都夏日长(4)
    她还在抽泣着,根本停不住,人哭到一个地步就是惯性。她咬着下唇,因为抽泣,牙齿无意识地、或轻或重咬到下唇,将那里咬得更红了。
    谢骛清低头看她,不该是现在,趁她哭得正可怜的时候。
    “当舍则舍”是他留下的话,但留下这句话的谢骛清有多少不甘?他没对谁提过。对着二姐和四姐,也是说,当初怪他,明知前路不明,偏要扯上一个女孩子。
    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不甘心的时候也会想,他谢骛清一生没对不起谁,想过的,也不过是一段最寻常普通的夫妻生活,像曾经的父亲母亲,曾经的叔叔婶婶。
    赌坊隔壁的戏园子里名伶登了台,锣声鼓声敲起来,像锣锤鼓锤落在了身上,肩上,背上……心上。
    尘世喧嚣,哄闹杂沓。
    他将脸离近,感觉她强压着抽泣时的呼吸,像小孩子一样微弱。
    谢骛清的手,搂到她脖颈后。
    她无法动弹,除了不由自主地抽噎着,连呼吸都停住了似的。
    何未感觉到他嘴唇的温度……在泪水的湿润下,清晰感到他在亲自己。
    每一次和谢骛清在一起做这种亲密事都让她有种像随时要被人撞破,不得不凝神屏气,小心翼翼的心悸感。
    谢少将军,是她十七岁尾巴上的一场梦,一梦便再没醒过。
    梦里有珠帘子一串串,有烧红的炭火盆,有敲打着窗户的北风,还有他踏入珠帘子内的那一双黑色军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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