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看着钢笔尖落在上头:“清哥……”
他在印着“新郎”两字的下方,行云流水地签下了“谢骛清”三字。
签完名字的他,从西装内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印章盒,打开,是一个精巧印章。这是用在重要文书上的章,可调动两省重兵,还有他父亲的旧部下……谢骛清除了两次北上已鲜少在人前以真身露面,这十几年来都是见章如见本人。
印章,压在了谢骛清三字上。
小小的一个正方形红印,像落在她心上。
最后,他收妥印章和钢笔,将签好名字的空白婚书对折,递给她。
他低声道:“若有危及你性命的事发生,拿它出来。若因我危及你的性命,烧掉它。”
她眼一下子红了。
谢骛清给她签下空白婚书,却让她一旦遇到危险就烧掉。
“在你眼里,我是贪生怕死的人吗?”她哽咽着问。
“是我,”谢骛清说,“是谢骛清怕你死。”
她红着眼,和他对视。
他玩笑说:“二小姐追求者无数,谢骛清只是其一,不值得二小姐以泪相送。”他总是如此,用诙谐面对离别,好似只是今朝分别,明日便能再见。
他又笑着道:“我以半生功名,两省重兵,却换不到你一个点头,随我南下,这一回又是谢骛清求而不得了。”
她被他惹得泪意更重了,说得像真的一样。
门外,门再被叩响。
这是催他走了。
谢骛清要走,被何未轻声叫住:“清哥。”
她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有人已为他掀了帘子,老板笑着道:“方才那位爷真是不小心,竟酒泼了少将军的衣裳。你看看,真是,还要劳烦将军过来换身衣裳。”
邓元初在帘子外等着谢骛清走。
她感觉脸旁被谢骛清的手碰到,他的指腹在她脸边摩挲着:“保重。”
谢骛清出去后,从晃动的珠帘中穿过,最后望进来一眼。
一串串白珠子在昏黄的宫灯光影里,将他的脸都模糊了,只有那双眼仍如夜色下的什刹海,仿佛盛着满京城的月光,映着她。
第36章 千秋古城月(2)
邓元初进来,轻声道:“清哥怕你太难过,过来让我陪一会儿。”
何未拿起蜜饯单子,将婚书夹在当中,怕一会儿拿出去被人认出来。这物事常见……至少这里的老爷们每个都有过、见过。
她晓得谢骛清还在楼内,不可能出了包厢就走,须过几道场子。也不晓得前后左右的喧闹笑声里,哪处有他。
“清哥给我上了在保定的第一堂课,”邓元初坐到湘帘前,陪她闲聊,帮她缓解心情,“讲的就是在战场上,不止要有为国捐躯的勇气,也当知,为大局,为同袍,为平民,随时要有被舍掉的觉悟。有时为保大局,恰好身处在不会有增援的地方,打到最后只剩下你一个,而后战死,”他停了会儿,说,“这些,都须想透了才会死而无憾。”
她想到他说的“家国与卿,皆可舍我”……竟由此而来。
“那时,我就想,这位教员有东西。不止是凭战功留校的。”
“第二堂课是什么?”她想知道更多的过去。
“第二堂……”邓元初回忆,“讲的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邓元初想想,笑了:“被他带出来的,都晓得这一课。那年我问他,我是否有进外交部的能力,他对我说,“领过兵的人,都懂得先谋后交,其后才是用兵,这本就是必修课,有何不可?”
他又道:“谋和交,是一个高级将领须有的能力。用不好这个,都不配说是谢骛清的学生。清哥在战场上自来是老狐狸,比昔日软禁他的那些人胜上不知几筹,真是狠辣算计。”
何未笑了,心里的难过被这话冲散了一些。
“还是他懂你,”她问邓元初,“准备回外交部吗?”
邓元初默认了。
“晋伯伯没有子女,但关系多,也喜欢你。我九叔回来了,让他为你们做见证人,认一个干爹吧。这也是晋老说的,他想把关系留给你。你若想做外交——”
帘子掀动,她停下。
有军官进来,将谢骛清的军装装箱,这是他一出城就要换回去的。
“替我和将军说,”她轻声道,“苏联自成立后一直被各国孤立,那边航路不好走。而且又是冬天,也没法走。何家是最早开航的,在三月。”
“卑职明白。”
军官挺直背脊,对她敬一军礼,拎着皮箱子走了。
楼下一阵热闹,是今夜将要唱压轴戏的坤伶提前出来,带着妆,被人引荐给了贵人。
这位坤伶叫祝小培,就是和邓元初在会馆同居的人。
何未从湘帘下看到广德楼老板,还有几位在高处辨不出面容的男人,众人陪着谢骛清往后台去了……她的少将军,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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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二房和九房一起过的。
那两个亲兄弟聊好喝好,便一同睡倒了。大小婶婶同她回房,三人挤在八步床里,打开木墙壁里的暗格。小婶婶翻出一个寿星公,笑了:“这倒是朴素。”
大婶婶奇怪:“这蜡烛烧过吗?”棉芯顶端还是黑的。
大婶婶习惯性找小剪子,想剪断那棉芯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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