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彻底换了妆束,头上只有一顶黑纱帽,比从前宫女的装饰还要素净,殿内暖和,因此穿的也单薄了些,愈发显得人腰若束素。
云滢本就是勉强起身,虽说不至于做着做着事就睡过去了,可在这肃静威严的福宁殿里还是失去了平日的活泼。
“官家昨夜的教诲奴婢自当铭记于心,”云滢低头答道:“凡事说出口前都得思忖一番,否则铸成错处,难道还能每次都倚仗陛下的宽容么?”
殿中这么多人都肃静一片,唯独她出言也太不合群了一些,云滢梳发的时候忍不住会生出些疑问,之前的梳头娘子到底是技艺娴熟到什么地步,服侍的时候还能分出心来同圣上闲聊。
而已经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官家又是怎么受得住她的?
圣上闻言轻声一笑,不知道是满意她这样俯顺听话、知错就改,还是不信她会突然变得这样乖巧柔顺,“回去睡罢。”
以己度人,他按照这样的习惯过了十几年,可早晨起身的时候依旧会有些淡淡的烦闷,更不要说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了。
云滢以为是官家目光如炬,自己服侍时的倦色都被瞧了出来,正要福身请罪,却听见官家说道:“午后朕再召你。”
江宜则服侍官家上了御辇,看见一侧侍奉的一名副都知向他使了个眼色,便稍微迟缓了步伐,落在了御辇后面。
“总管,这云氏过书房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陈副都知堪不透圣意,殿中的宫人各有自己的职责,并不插手别的事情,可这些自从这位娘子来了之后,他隐约觉得这些都渐渐搅不清了。
何况官家午后向来要在书房见臣子,哪里用得着梳头女官?
江宜则没想到副都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才同他递眼色,脸上的神色也就松懈了一些:“御前的活计多了,官家渴了就吩咐她倒茶,批折子就让她研墨,你我正好乐得轻松,有何不可?”
“这……”陈副都知瞧着都都知一脸不在意的模样,终究还是把“不合规矩”四个字咽了回去,有这么一个新人杵在御前服侍,他怎么轻松得了?
江宜则重新上前,跟在了御辇之侧,官家是天子,就算再怎么体恤这些奴婢,他们也没得过圣上这样的恩泽。
说想着日日见到官家,就能许她晨起服侍,之后还能得了御令回去小憩......官家随口就已经破了规矩,那么再出些其他无伤大雅的破格举动,又有什么值得人惊奇呢?
第12章 侍奉
后宫的娘子们镇日无聊,时常会比较自己与他人的容色首饰,争相斗艳取巧,祈盼圣驾的降临,云滢在教坊司的时候也不免会对天子的起居生出些好奇,但等她真的来到福宁殿之后才发现,圣上的日常远没有她想得那样有趣。
天地万物、亿兆生灵,无数的国情琐事将皇帝缠得脱不开身,圣上每逢上朝必得卯时起身,午间小憩半个时辰又要在书房议政览书,这样日复一日下去自然是叫人身心倦怠,没什么其他的精力再留给后宫的娘子们。
皇帝是个沉静少言的男子,或许是处于天下之父的位置上,就当有拂云万里的胸怀,即便臣下们有什么错处,圣上也不会轻易厉声呵斥,或者迁怒于身边的人,云滢站在他身侧,只能通过观察皇帝手指握紧奏疏时的动作来揣测他的心意。
只是有一点云滢有些想不明白,天子身边的人都是各司其职,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是江宜则身为入内内侍省的都知、官家身边最亲近的内侍,却是自作主张。
殿中这么多宫人内侍,可这位总管竟像是没看到一样,她来之后直接吩咐她在茶水房中点茶,而后那些面见皇帝的臣子走了,又使唤她来御前研墨。
“在想什么?”
不同于云滢只敢在心中揣摩天子的心意,皇帝身为上位者自然随意许多,圣上批复完一本奏疏后正欲提笔来蘸砚中朱砂,见云滢原本白皙的指尖微微泛红,研墨的速度也缓了下去,便随口打趣了一句,“才伺候朕半日,就觉得累了?”
不同于在延晖阁那次,现在她是实打实研了许久的墨,注意难以集中,有时候会神游天外,想些别的事情。
云滢本来见官家的心神一直停留在奏本上,以为松懈片刻是不会有什么事的,没想到反而被人看了个正着。
她面上一阵羞愧热意,连忙跪到御座之侧请罪,“奴婢方才走了神,还请陛下责罚。”
“这有什么?”圣上唤了她起身,面上亦有淡淡倦色,他瞥了一眼侍立在旁侧的江宜则,“这些活计原也不是你该做的,想来是有人偷懒,又或是故意磋磨新人。”
御书房中从没有过红袖添香这样的风流雅致,想一想也知道是谁安排下的事情。
江都知则显得不慌不忙了许多,他向官家行了一个叉手礼,“奴婢想着云娘子出身官宦之家,于书墨上的服侍自然比奴婢这些粗人要强上许多,故而斗胆,还请官家恕罪。”
底下人时常会揣摩天子的喜好,只要心思用得合乎圣意,皇帝也不会来计较这些小聪明,左右这些奏折是永远也瞧不完的,圣上见内侍已经在内间掌了灯烛,坐的便不像方才那样笔直端正,他半倚着紫檀坐榻的扶手,按了按隐隐酸涩的晴明穴,“叫宜和进来,晚些安排布膳。”
这就是要让梳头内侍进来伺候的意思,江宜则对圣上素日的习惯了如指掌,正要领命下去吩咐,却听见官家含了笑发问:“怎么突然委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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