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既然已经定了主意,她们这些人也就只能乖乖承旨,前路已定,林芳烟瞧着榻上美人那一副病怏怏的情状,不好同云滢说那些丧气的话,只能尽力同她说一说入国公府的好处:“国舅爷是要袭爵的鲁国公世子,年纪虽长,可膝下并无嫡出子嗣,你要是过去能讨得他的喜欢,再生个一儿半女,说不准将来还有受诰命的一日呢!”
秦氏这一脉子嗣上并不兴旺,国舅爷膝下只有一个刚满月的庶子并两个五六岁的庶女,因此也惹得皇后忧心,偶尔国舅爷回京,会寻两个模样出挑的女子赐下去。
云滢这一场风寒来得突然,她额上烫得厉害,身子却冷得发抖,她依偎在林芳烟的怀中勉强喝着药,沙哑着哀求林氏道:“姑姑,我不想去伺候国舅,您去帮我求一求圣人,让我一辈子留在宫中陪您罢!”
她的两颊满是泪痕,不知道是病得难受还是怕得厉害,紧紧地环住林芳烟的身子,姑姑的怀抱是久违的温暖,从她被内侍送去国公府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了。
云滢有一个秘密,是连林芳烟也不晓得的。
如今是甘露十四年的冬日,然而她却曾死在甘露十七年的初雪天。
教习姑姑为了宽她的心,说以后她得了机会还能入宫相聚,但实际上她进入鲁国公府的内院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林芳烟和宫中的亲人了。
后宫这些女子皆称呼皇后为圣人,然而当今这位皇后娘娘并非如外人传得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秦皇后乃是太后为当今择定的第二位皇后,皇后出身于簪缨世家,又在宫中与圣上一同读过几年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官家对这位皇后却总是淡淡的,初一十五都不大往坤宁殿去。
皇后入宫多年都不曾生养过皇嗣,自知得嫡无望,便养了许多女子在宫中调.教,对外号称养女,希望万寿节的时候选两个出挑的献给圣上,然而当晚的宴会献舞时云滢却以掌中舞艳惊四座,使得压轴登场的两位美人相形见绌,圣上最后虽然按照惯例宿在了坤宁殿,然而却拂了皇后的一番美意。
为防后宫嫔妃议论中宫,坤宁殿的内侍将这桩事压了下去,这些她也是后来无意间从二姐处听来的,皇后为了两个美人而与圣上起争执自然不值,但随手送一个舞姬出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二姐打探来的消息并不假,国舅爷的相貌虽然有些不如人意,可大娘子对几位侍妾皆是不错,妾室通房之间也是和和睦睦,很少为了争宠闹出事来,然而她到了国公府之后,过得还是苦不堪言。
她刚过府几日,这位国舅爷就带着她去了边关,虽然在用度方面丝毫也没有苛待过她,但私下与人相处时却极为暴虐,天高皇帝远,国舅也不用担心有谏官会听闻这事儿后在官家面前奏他一本。
除了国舅近前服侍的小厮,谁也不知道这个曾经教坊司最善舞的姑娘为什么会如此迅速地憔悴下去,一株娇贵的牡丹,无论从前开得再怎么好,等到被塞外风沙侵蚀到无可挽救的那一天还是会被人随意地丢弃。一日国舅撞见她与自己帐下的俾将说了几句话,一怒之下将人送回了京,交由大娘子发落。
世子夫人见她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而失宠,又已不复昔日美丽,从前的一团和气荡然无存,她被送回时已然入冬,大娘子直接将她锁到了柴房里不闻不问,听闻云氏死讯的时候只矜持地用丝绢沾了沾眼角,取钱让人给她置办一方薄棺,裁一刀好纸发送了。
云滢还记得,她被人发现时身上披了一条被雪冻硬的薄毛毡,国公府上的奴仆从账房那里领了银钱,并没有取来那方所谓的薄棺,只用破席卷了这绝色美人的身子放到骡车上,拉到京郊草草掩埋。
她漫无目的地飘荡在空中,以为会有无常使者牵引自己往奈何桥去入六道轮回,然而一睁眼,她却已经回到了自己及笄的那一年……
可惜她回来得未免不是时机,官家的万寿节已经过了,天子也如记忆中那样没有收用坤宁殿中的美人,甚至皇后已经下旨将自己赐给了国舅爷。
云滢想着想着,便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喷嚏,林芳烟知道她生性怯寒,忙将被子给她拢得更紧些,“净说些孩子气的话,你不嫁人,难道还能跳一辈子的舞吗?你若是舍不得我,就学着你姐姐那样将来寻个时机再进宫见一面就是尽孝了,哪能在宫中陪我一辈子?”
再说了,这是皇后的旨意,就算是她舍不得,又怎能违逆皇后的意思?
皇后听说这个领舞的女子病了,还特地派人送了些药饮过来,宣人过来安抚慰问,甚至还想着要在云滢出宫之前召她过去说说话,如此殊荣,一般的舞姬是得不到的。
可惜阿滢平时被她溺爱太过,纵然这是皇后的恩赏,可她不喜欢国舅爷照样会暗地里想着办法抗旨,今晨就有与她同屋的舞姬来偷偷回禀自己,说是云滢半夜的时候做贼一般地跑到外面拿冷水浸身,今晨才开始发病。
林芳烟想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这也便是那个舞姬身份低微,等闲不能往坤宁殿去,因此事情到了自己这里就压下去了,要是被皇后知道云滢不愿意做国公世子的妾室,心里岂能痛快?
“外面天寒地冻,你把自己弄成这样,若是没有人来知会我一声,真的叫你得了风寒,怕是命都要丢了!”林芳烟等着她捂好了汗,才督促着她起身擦洗梳妆:“坤宁殿派人传了话,叫你好些的时候即刻去谢恩磕头,皇后娘娘如此待你,定然是不会更改心意的,你要是私下耍这些小心机,被外面的人知道了告到圣人面前,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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