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有空,能不能陪我去?有您作保,我家的马夫也不会阻拦了。我保管交了稿子就走,之后这营生肯定是不再干了。”姜素莹如果想讨好一个人,是很能让对方欢喜的,“我发誓以后老老实实的,都听您的。做人得有信用,是您说过的,我都牢记着呢。”
堂屋里没有时钟,姜素莹又不会看滴漏的刻度,时间的快慢全靠自己估摸。在等待廖海平答复的时候,她心脏跳的飞快,一下下泵血,冲的脸都发红。
一分钟、要不就是三分钟过去了,廖海平都没有回答她。
就在姜素莹几乎开始犹豫起自己是不是太冒进时,廖海平终于开了口,冲的却是堂外。
“备车。”他说。
天津城这么大一点,有自己跟着,姜素莹还能翻出手掌心不成。
***
新文报的卢主编还没有得到姜素莹定亲的消息,因此对于廖海平的出现十分诧异。
对于廖二爷其人,他略有耳闻。但大抵文化人是不常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的——瞧瞧二爷带来的那些手下,各个看上去凶神恶煞,不大好惹。
老孙是不惮于替主子向外界传达喜讯的。
一番唾沫横飞的介绍后,卢主编连忙道:“恭喜,恭喜!”
姜素莹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这场对话。她面上是和气的,打开皮包,把稿子抽出来:“实在对不住,晚了一天。”
卢主编刚要接下,廖海平却突然开口:“麻烦给我。”
卢主编一愣,转手把稿子递给了他。纸上一面是英文,字迹密密麻麻,圆滑的像蜘蛛爬。另一面是汉字,天圆地方的工整。
廖海平细细读了一遍,中文那面无非是些社论,谈政局和看法,没什么特殊的。
他把稿子还给卢主编,问道:“英文写的是什么?”
这回姜素莹开口了:“写的是……”
她才写完这篇社论不久,内容记得牢,轻松就能复述出内容。只可惜才说了个话头,就被廖海平截断。
“我在问他。”二爷指着卢主编说。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尤其是廖海平带着的那些下手瞪起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卢主编。
卢主编不知原委,打了个磕巴,翻译起来。他叙述的内容和姜素莹中文写的差不多,可见姜素莹确实是一字一句译的。
廖海平听罢,点了点头。
他有他的顾虑。毕竟有前车之鉴,姜素莹若是借着递稿往外传信,就不大妥了。
这厢危机解除,姜素莹沉下脸,转向卢主编:“说来惭愧,卢先生,我这次是来辞工的。”
卢主编是个文明人。
他瞅了眼廖海平身后的打手,连姜素莹还去不去上海都不敢再问,就连忙应下了。
***
从报社的小院出来,已近中午。
“二爷,我没骗您罢?”姜素莹边往马车边上走,边有点气鼓鼓的嘟囔,“做人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廖海平没回答,单是掀起帘子,语气平和:“上车。”
再次坐上廖家的马车,有种一回生二回熟的意思。姜素莹好像闹起小脾气,也不说话了,靠窗掀起一条小缝。
从新文报回姜宅,要途径五大道。沿途全是热闹场所,一晃一家馆子,一晃又是一间舞厅,处处人头攒动。
五天没能外出,街上的景色都显得格外新鲜。
秋风一股脑往里涌,姜素莹贪婪的呼吸起来。多好,自由的空气。
路过新世界电影院时,墙上悬着幅巨大的海报。姜素莹见状喃喃道:“嘉宝的新电影上映了,我竟然不知道。”
她好像还是小孩心性,明明刚才还在赌气不和廖海平讲话,一晃便又忘了。
廖海平瞥了一眼窗外,海报上画的是一个丰满的金发女人,胳膊环在男人脖子上,两个人没羞没臊的贴在一处,几乎要接吻了。
姜素莹叹了口气:“我是很想去看的。”
廖海平没看过电影。
他小时候看过皮影戏,一群纸人在幕上动来动去,没什么趣味。电影不过是洋画片、是西洋皮影,大约也好不了很多。
但他今天是冤枉了姜素莹的,也害她丢了营生。而眼下姜素莹噘着嘴,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模样,怪可爱的。
马车驶过百十来米后,廖海平开了口道:“停一下。”
吁——
马夫得令拉起缰绳,老孙一溜小跑过来,听二爷吩咐。
“去看看电影票还有没有。”
姜素莹一愣,扭过脸看廖海平,眼睛里写满疑惑。对方表情淡然,好像方才那话不是他说出口的。
老孙很快回来了。
——票务经理说,嘉宝的新戏太抢手,别说今天,就是下个月的也全部售空。
“要不找人打听打听?”老孙小心翼翼的建议,不知道主子会不会觉得此举太掉价。
抢在廖海平前面开口的,竟然是姜素莹:“别麻烦了,电影看不看不要紧,能有这份心就成啦。”
她说完微笑起来,酒窝都带出快乐:“我就知道,二爷真是个体贴的好人!”
老孙听了这个评论,下巴都要惊掉。只当什么都不知道,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这份简单的快乐一直持续到姜素莹下车。
被姜宅的仆人押着往屋里走时,姜素莹还是笑眯眯的。临到门边时,她突然回头,扬声问廖海平:“二爷,明天我还能去看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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