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一次留言一封短信一个电话没有得到回复的时候,他只是觉得不着急,觉得也许对方是一时没看见呢?大不了过几天再联系呗?
却没想到,可能是永别。
当安逸终于找到病房时,漂浮在上空的林依依的意识想了想,两辈子以来,她其实都没有见过安逸流泪。
但是现在在她自己的病房里,她见到了。
医生说,基本没有痊愈的希望的,这只是在拖日子,毕竟国内没有给植物人安乐死的先例。安逸沉默,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病床上已无意识的林小胖苍白病弱的脸颊。
安逸联系了住院部登记的林依依大姨的电话,给林依依办了转院,去了他小姑所在的医院,因为有人盯着了,护工也不敢再打马虎眼,照顾地尽心了许多。
安逸的父母和小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除了拍拍他的背安慰,也不能做什么。他们觉得,安逸为了一个学生时代的暗恋,做到这个地步,也就可以了,很可以了,非常可以了。剩下的,有安逸小姑在医院时不时去盯一下打声招呼,也不会有人怠慢,会让林依依尽量被照顾地好一些,走完她的余生。
但是这辈子都没有对父母的安排说过“不”的安逸,倔强地站在病房里,表示他要弃乐从医。父母劝了许久,安逸也只是沉默地表示坚持。安爸爸没办法,这是过去又在重演吗?他好像又看到了从前的妹妹,固执地要嫁给得了癌症的妹夫,丢掉了定音鼓,穿起了白大褂。
安爸爸让安逸小姑作为过来人,去劝劝他。
即便安逸小姑当年作出了那样的选择,她也不是很理解现在的安逸。她坐在林依依的病床边,试图和安逸聊一聊,“你不过是在国内的学生时代暗恋她而已,你们都没有在一起过,你当初都没有表白过,至于现在放弃这么多吗?”
安逸沉默良久才开口,“因为我知道我要出国的,我知道她的家庭条件是不可能出国的,我知道我们的未来是很难有交集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她有喜欢的人,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我知道她最害怕被人喊合肥,被人嘲笑双胖合璧。她喜欢的人很优秀很十项全能,我见过她天天写暗恋日记,我见过她每天盯着对方的背影发呆。我没有勇气去追求也没有自信去表白。”
小姑看看病床上的林小胖,实在是很难理解,这么一个家里是下岗职工,自己是个二本出来做行政文员的平凡的小胖妹,至于让安逸喜欢这么久吗?
安逸第一次这么表情严肃却又哀伤地回复了她的疑问,“小姑,你别这么说她。喜欢一个人,就一定是因为她优秀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该去喜欢最优秀的那个人吗?”
小姑语塞,良久之后叹了口气,“可是你们都没有在一起过。我为了你姑夫可以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是因为我们是学生时代的恋人,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我学医也是为了让他的癌症生涯能更好过一些,活得更久一些,更方便照顾他一些。但是,林依依现在基本没有治愈的希望了,她甚至连知觉都没有,你现在再放弃即将到手的博士学位,去学医,也是治不好她的啊……这又何必呢?”
“我不是为了她。”安逸顿了顿,“至少不完全是为了她。我知道她基本没有治愈的希望,也知道更不可能是我现在改学医就能治好的。我只是觉得,学音乐学得再好也没有用而已,这些都是阳春白雪空中楼阁一样的东西,有没有它,对人的生活根本没什么大影响。挨饿的人也还是在挨饿,病痛的人也还是在病痛,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能坐在音乐大厅里享受一曲古典音乐。我只是想,学医,至少可以帮助一些病人,可以为别人的生活雪中送炭。而不是像听不听歌,甚至是选择听不听古典音乐,这样生活里的锦上添花。”
小姑妥协了,不再劝了,她觉得,也许安逸可以走的更远,比因为为了爱人患癌而从医的自己,走的更远一些。
知道安逸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正的因此有了新的梦想与追求,父母也妥协了。安爸爸陪着安逸回去法国办理休学,安逸读的是他妈妈希望他读的指挥专业,但是钢琴也有在继续练。安爸爸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太内向,在感情表达这方面太收敛,有时候明明技巧到位了,就是感情投入的不够,好像太外放的表达会让他觉得很尴尬一样。
但是那天在收拾琴房东西离开的时候,安爸爸摸着钢琴问安逸,“最后再弹一曲吧?”安逸点点头在琴凳上坐下,一曲酣畅淋漓的《悲怆》第一乐章,从开头充满悲怆情绪的极缓板,到后面逐渐转为透出一丝坚定的快板。安爸爸叹气,当儿子终于完美地理解了把技巧和感情糅合在一起,充分地通过琴声来表达的时候,他已经要离开音乐这个专业了。
因为没有参加过高考,安逸暂时先成为了医学院的一名旁听生。安逸小姑正在帮他联系,看看能不能通过海外交流转学回来一类的途径入学大一,或者是准备成人高考。虽然这样做的话,可以选择的学校有限,但有没有一份足够出名大学的文凭,安逸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虽然博士没念完,但是硕士文凭他已经有了一份了。
每天白天忙碌的学习新专业,每天晚上去医院看看昏迷不醒的林依依,安逸买了一个大大的玻璃花瓶放在病房里,里面永远插着他买的一大束金黄热烈而灿烂的向日葵,衬托的苍白的病房都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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