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曲烨已经不拿妻子当妻子,自然也不会当那个是他的家。
离开咖啡馆,曲烨徒步走了三公里,就像长途旅行归来的流浪汉终于回到属于自己的狗窝。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自己构想再监督施工队一寸一寸打磨出来的,是他的心血和结晶,一想到即将卖掉这里就像亲手遗弃自己的孩子一样,心里堵得犯慌。
曲烨提前放了所有员工的假,在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然后折回里面的摄影棚专属于自己的休息间,翻箱倒柜的从架子的最下端拿出蒙上一层厚厚灰尘的纸箱子,又从堆满废照片的纸箱子的最深处挖出两本影集。
上面的那本封面写着“我的妻子——筱萌”。里面的很多照片只有他们夫妻俩看过,珍藏了四年前最美好的一切。其中一些照片的底片已经受损,曲烨花了几个昼夜的时间修复它们,总算凑足了所有最有代表性的精彩瞬间一并洗出来,再压制成册,时至今日已经半年有余。
他本想趁着他们结婚四周年纪念日送给筱萌,作为挽救他们婚姻的最后筹码,哪知道就在相册做好的那天,筱萌却将于本生介绍给他,本意是他们是有同样嗜好可以互相切磋,结果于本生不仅从气焰上将他打败,还有摄影技术。
曲烨将影集收到箱子里,自此再没有拿出来过,后来偶尔想起只觉得那是用来提醒他这段婚姻已经无需挽救的自嘲。
被这本相册带入久远的杂乱无章拼凑在一起的回忆里,独自舔舐着心里最见不得人的疮疤,直到脸上传来湿湿凉凉的感觉,曲烨伸手一擦,灰尘融入咸涩的眼泪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他心里一阵抽搐一阵挤压,实在分不清眼泪为什么而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反驳他声称对这段婚姻再无留恋的证据,用如此赤/裸而难堪的方式。
曲烨放下这本让他五味杂陈的相册,露出下面那本的真正面目,没有注意到身后细微的动静,右手拇指轻抚着封面上的字迹,刚要翻开却不妨被半路杀出来的另一只手拦截。
相册被那股力道抽走,曲烨下意识的随着手的主人看去,来不及擦干脸就让自己这幅脆弱不堪的摸样撞进一双怒瞪的眼睛。
筱萌的表情远远比曲烨的更加灰败,脖子上的青筋抽动着,耳廓里嗡嗡作响,她盯着那行陌生又熟悉的字眼,仿佛要亲口确定什么似地念了出来:“To My Love——宁橙。”
那声音听上去真不像她的,发麻的指尖也险些托不起任何重量,但是当筱萌凭着本能翻开相册后才发现,封面的打击不过尔尔,内容才是亮点。
宁橙的笑,宁橙的哭,宁橙的愤怒,宁橙的平静,这本相册的存在恰恰说明有关宁橙的一切从很久以前就开始,随着光阴的推移,记录了有关她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十年间的点点滴滴,它是只以宁橙为主角的纪念册,也是一个男人的心意。
就像是宁橙难以否认筱家人的存在一样,筱萌也不能否认在她还来不及遇见曲烨以前,宁橙就已经在他心里了,凭她如何紧追慢赶也难以超越那个遥遥领先的位置。
筱萌心知自己是这段婚姻里最自私自利的一方,用她的一意孤行一味强求,一味坚持己见,一味用自己的不快折磨对方。反观以前对追求者们的不屑一顾,她生平第一次将心机花在一个男人身上,在怀疑他暗恋宁橙的同时将他抢了过来,然后结婚,生女。可惜幸福却未如期而至,争吵、冷战和互相指责就像是为了惩罚她的私心一样,见缝插针进生活里的每一个空隙。在她几乎要喘不过气的同时,也曾不止一次的怒吼“离婚”,对每一个人说“我后悔了”,但是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能忍受和曲烨擦肩而过的遗憾。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她不止一次的对于本生叫“曲烨”,甚至越发觉得他们长的很像,总有种他们是一个人的错觉。
来前筱萌才和于本生摊牌,希望于本生不要得寸进尺的扩张侵略版图,放彼此一条生路回归正常的婚姻生活,就像是在海上漂泊太久渴望重新踏上陆地的感觉。
筱萌思虑很久决定和于本生快刀斩乱麻:“我和你的惺惺相惜互相理解,不过是建立在双方婚姻都不顺遂的基础上,可是对于‘离婚’你我都不愿意,既然这样就该回头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争取让它重新开花结果。你和你老婆能不能挽回我不知道,我是很想和我丈夫重新开始的,要是你真的缺女人就去找别人,我不适合这种游戏,我已经后悔了……”
他们交涉的结果是没有结果,于本生依旧坚持原判,但很显然筱萌已经决定抽身到战场之外。
筱萌明白一时半刻之间难以解决暧昧这段已久的不正当关系,但是主意已定就该身体力行,所以也没多想其它就打车向影楼赶来,眼见“暂停营业”的牌子被挂在门口也没多想,直觉正催促她尽快进去找曲烨为这段时间的冷战而道歉。哪知当她像丛林探险一样终于寻到宝箱时却发现里面没有瑰宝,而是伺机等待反噬她的毒瘤。
疯狂的念头却战胜了忏悔的打算,筱萌也终于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她的眼泪滴在照片上,照片里的倩影逐渐化成了两个、三个,晕在眼前仿佛活了一样。
曲烨缓缓站起身目睹着一切,静等筱萌从头到尾看完一遍才拿回相册,轻描淡写道:“别弄坏了我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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