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公立在旁边, 如一座雕像一样,岿然不动。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此信提到的事,不可透露给任何人。”
孟公公一脸懵懂:“皇上说的是何事?”
皇帝笑了笑, 不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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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心事重重地出了太极宫的大门。
章公公多送了几步,忍不住小声问道:“四殿下, 皇上答应收回成命了么?”
杨昭面色黯然,摇了摇头。
章公公叹了口气,也是了,君无戏言, 怎么可能随意更改?
章公公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杨昭有些失神地走远了。
夜色已深,太极宫周边静悄悄的,自从皇帝病了,就总觉得外面吵,于是扯掉了不少太极宫的守卫和宫人。
杨昭沉默地思索着,父皇太厉害了。
他虽然保守、短视、虚荣,但他确实善于玩弄权术。
如今,父皇虽然留在京城,但仍然操控着北疆的局势,他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另一方面,父皇又逼着初初去和亲,若是初初不允,那自然会对云妃娘娘不利。
除此之外,父皇还以储君之位来引诱他,让他从侧面协助,促使杨初初就范。
步步都算得如此精准,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杨昭神色郁郁地沿着宫道向前走,连路过宫人向他行礼,都没有察觉。
不知走了多久,他不经意察觉到,自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他下意识抬眸,却意外发现,自己走到了浣衣局。
杨昭面色微顿。
一个宫女端着水盆路过门口,见到杨昭怔然站着,便急忙过来见礼:“奴婢参见殿下。”
杨昭淡淡点了点头。
宫女抬眸,偷看了一眼杨昭,见他面色有些奇怪,便生了些讨好的心思:“殿下又来看青兰姑娘么?需不需要奴婢把青兰姑娘叫来?”
杨昭愣了下,沉声道:“不必了,你退下吧。”
那宫女只得悻悻退下。
杨昭踟蹰了一会儿,最终,抬起脚步,踏进了浣衣局的大门。
穿过中庭,他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内院。
内院有一片一片的水池,是供宫女们洗衣用的,水池附近还有不少桅杆,用来晾晒洗好的衣物。
夜风微拂,桅杆上的布料迎风飞舞,整个内院在月色的笼罩之下,变得有些梦幻。
一个少女立在其中,她弯着腰肢,麻利地拿起一件洗好的衣服,放入手中拧了拧。
水滴从她手指的缝隙中细细流出,清澈无比。
她拧了一次,似乎还觉得不够,便反着手,又加了些力道。
一双玉白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微微泛红,手指也有些肿胀起来。
拧好了衣服,她又仔仔细细将衣服展开,抖落了一下,几许水珠点点,调皮地爬上她的裙裾,她站直身子,试着将衣服搭上高高的桅杆。
一次不成,她又踮起脚试,可一用力,身子便有些站不稳。
“让我来。”沉稳的男声响起。
青兰微微一愣,回眸一看。
杨昭着了一身灰色银丝常服,立在台阶上。
月光洋洋洒洒照在他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辉,整个人俊朗得有些不真实。
“殿下?”青兰喃喃出声。
杨昭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衣物。
青兰反应过来,急忙道:“殿下千金之躯,怎能做这样的事?”
杨昭沉声道:“人都吃五谷杂粮,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本就不应该有什么贵贱之分。”
青兰愣住。
她凝视着杨昭。
杨昭身量很高,他拿着湿衣服,毫不费力地便搭到了桅杆上。
青兰见状,立即过来帮忙,她小心翼翼地将衣裳拉得平平整整之后,才收起了水盆。
“多谢殿下。”青兰小声道,她笑起来,眉眼像两个小小的月牙。
她正值妙龄,也生得标致伶俐,就算穿着最低等的宫女衣裳,也难掩清丽。
杨昭定定看了她一瞬,道:“青兰……你过得好么?”话一出口,杨昭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愚蠢。
怎么会过得好呢?
浣衣局是宫里最累的地方之一,早年间,青兰因为杨昭的事,被打得废了一条腿,后来,即便请了太医来治,也并不能彻底痊愈。
一到下雨天,或者站久了,就会有些疼。
青兰抬眸,看向杨昭,轻轻笑起来:“过得好呀,奴婢在这里有吃有喝,这些年有殿下和公主的关照,嬷嬷也对奴婢很好,没有人欺负奴婢。”
杨昭怔了怔,原来……没有人欺负她,便是过得好了么?
杨昭心中五味陈杂。
他很早便想救青兰出来,但青兰是罪奴,后宫之中,只有皇帝和太后有权利赦免罪奴。
杨昭早些年不得宠,不敢向皇帝贸然提起此事。
后来大了些,便更是不好提。
一个皇子,忽然要救一个宫女,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成为三皇子攻击他的有力武器。
杨昭本想等自己更有权势的时候,再将青兰救出来,但如今看来……他今夜的选择,很可能也会影响到青兰的下半辈子。
青兰见杨昭面有惆怅,柔声问道:“殿下有心事?”
她一向是聪慧,又善解人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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