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
皇帝心里清楚,程残阳的想法跟他是一样的,太子为了宋皎贸然离京,以储君之身置身险境,皇帝心里十万分的不悦。
就如同皇帝跟赵仪瑄说的那样,他这样不自珍自爱,简直不配为东宫。
可是这种话是不能跟臣子提起的。
而程残阳虽然心里清楚,可也没有直接宣之于口,而是用询问的语气表达。
“‘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皇帝眸色闪动,轻声道:“为人君者,就是外头计时的圭表,而臣子,就是圭表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所以司马光说‘君明臣直’,帝君如果是清正明洁的,那大臣必然也有正直不阿的品性。如今在程爱卿心中,是怎么认为‘君明臣直’这四个字的?”
程残阳静静听着:“皇上自然是圣德明君。微臣等不能及也。”
皇帝道:“问的不是朕,是太子。”
程残阳微震:“太子殿下……”欲言又止。
“这就不知怎么回答了?还是不敢说?”皇帝站起身,慢慢地走下丹墀:“太子固然有许多不足之处,此番前去西南道更是兵行险着,朕也已经痛骂过他了,但是他有一句话说的对,倘若他没有当储君的命,死在西南便也是天数,他不会怪任何人,但如今他好好回来了而且……做的不错。”
程残阳拧眉听着,听到这句,慢慢又低下头去。
“太子的脾气是急了些,但近来已经大有改观,多亏了你……那个好弟子的缘故,”皇帝已经走到了程残阳的跟前,似笑非笑地,他站住脚:“宋夜光是不错,所以朕没打算追究你之前藏匿不报之罪,再怎么说,也不能抹煞她在御史台的种种功劳,你能调/教出一个于全城覆灭之际力挽狂澜的人物、能得万民伞的弟子,也是你的功绩,宋夜光要是男人,朕这会儿就要给她封爵了。”
程残阳的眼中依稀泛出一点感伤来:“皇上圣明。”
这句,却是发自内心的了。
“可谁叫她是女人呢,不能封爵已经够委屈的了,”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幸而,她也有她的造化,也难怪太子对她动了真。这种事以后再说吧。”
程残阳慢慢地吁了口气。
“程爱卿你是孤介直臣,朕深知道,”皇帝竟微微俯身,单臂将程残阳一扶,又说道:“但是你得记得,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而不是倒过来的,没有影子先圭表而动的道理。”
程残阳明白,皇帝这是在警告自己。
他顺势起身,垂首道:“臣遵旨。”
皇帝重新负了双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伦理纲常。这一点,程爱卿很清楚,而朕也清楚的很,假如有朝一日,太子真的……或者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忘乎所以胡作非为,那么朕……”
他转头看着程残阳:“也必然会跟程爱卿一样的选择。”
皇帝说太子“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胡作非为。
程残阳没有漏掉这个很容易被忽略的字。
目光相对,程残阳看到皇帝深邃的眼神之中一抹讳莫如深,就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隐秘。
程大人从来古井水似的波澜不起的心底,突然多了一点寒意。
此刻除了程残阳,世上恐怕再无人能够明白皇帝这话底下的用意了。
宋皎回了府内。
正如徐广陵告诉程残阳的,宋家门外,热闹的很。
本来已经有些好事之徒扒到门上了,魏子谦出来打躬作揖的,劝退了两拨人,又来了新的。
之前京内宋家的族亲等也都给牵连,关在了大理寺中,昨日给放出之后,各自归家。
当时不知道究竟如何,今日皇上发了上谕,才晓得宋皎是欺君之罪。
如今宋皎虽然已经被贬为庶人,但毕竟罪名不小,万一将来再有个什么波澜……把他们牵连在内岂不糟糕?
何况,魏氏等人虽然放了出来,可宋申吉还被关着呢。只怕情形仍是不妙。
因这个缘故,宋家的族长等人连夜商议,除了痛斥宋皎连累他们遭殃外,还做了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把宋申吉以及宋皎宋明等这一家子都从族谱之中除名,并且公告他们家里已然跟京城宋氏并无任何关系了。
宋府这边,也有一点内情。宋申吉的那个外室自打放出来后,便吵闹着要离开府里。
本来魏氏觉着她有了宋申吉的骨肉,自然要叫她安心在家里,谁知这外室当夜就伙同一个男人逃离了府中,临走前告诉了府内的一名婆子,说她肚子里的并不是宋申吉的,而是跟她私通那人的,叫魏氏不要再为难自己等等。
魏氏听了这话,简直不知是哭是笑。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又说“树倒猢狲散”,如今宋家散了,竟然连一个区区外室都巴不得跑的远远地。
是以自打离开了牢房后,宋府这边非但没有一个人上门安慰,反而把他们踢出了族谱,家里还跑了个外室,真是七零八落,无法形容。
不过,魏家的上下老幼,却还在府内没走。
魏子谦夫妇,魏达魏宁以及老爷子,在牢房里也受惊不小,尤其是魏老爷子,又害了陈年的喘嗽。
本来魏子谦想要带着一家老小回永安镇去,谁知宋家这边已然成了个漏风落雨之处,宋申吉吉凶未卜,宋皎也无音信,若他们都走了,府内自然只剩下了姐姐一个,何况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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