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以前住在照相馆的时候,我总是嫌弃这些傻傻的人类,但是当她们真的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在意她们,想念她们。
室友也很开心,大猫猫也很开心。虽然经历过一些事情以后,两个人好像都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室友变得更开朗了一些,我认为是她更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了。而大猫猫则越发坚韧,但不变的是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展现的温柔,如春风一样,轻轻地拨动着人和猫的心弦。
瑞金的条件当然远远比不过上海。室友倒无所谓,她本来生活得就很糙。但大猫猫显然无法维持过去那种精致的生活状态。我能看的出来,室友对此是有点担心的,但大猫猫却表现得十分坦然,她对室友说,精致只是一种状态,未必要与物质水平挂钩,在简陋的外部条件下,依然可以追求认真的生活态度。她说的是对的,因为她真的把大家的生活都打理得很好,干净、整洁、有条理,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实现了一种平淡而朴素的美。
我好喜欢大猫猫啊,为什么会有这么聪明独立又温柔坚强的女孩。我差一点就像对她说,我愿意把室友最爱小猫咪的称号让给你!但我还是忍住了,不行不行,我要坚持原则。
这一年的时光平静又美好,真希望日子能够一直这样过下去啊。
(五)
然而幸福的时光只有一年。突然有那么一天,室友对我说,她们又要分开了。大猫猫要去南京,而瑞金的整个大部队都要转移到西北。我不知道这些地名有多远,我只能敏感地预料到,美好的生活又要暂时结束了。
我不喜欢分离,我知道室友也不喜欢。大猫猫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她们抱着彼此躺在床上说了一夜的话,早晨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眼睛红红。后来室友抱着我说了很多话,有一些很难懂,什么信仰,什么责任,什么更远大的理想,大概意思我猜到了,就是因为一些更宏大的原因,她们不得不分离,虽然不舍,却也坚信这样的分离是必要的,而终有一天,她们的理想会实现,那个时候就是二人相聚的时候,也是这个大家庭团聚的时候。
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我们也要走,我只是在想,希望我能够活到团聚的时候吧。
后来室友告诉我她要带着严莉莉一路向西,而我则被托付给了另外一个人。我有点惊慌,不住问她,为什么我不能和她与严莉莉一起。她摸着我的头,说,好运气,不要怕,你一向运气都很好。老赵他们要北上完成任务,刚好需要你作为伪装的一部分。等他们完成任务,就送你到延安,到时候我们就能相见了。
我还是有点害怕,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就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说,拜托,我怎么会怕,我以前一直罩着这个家,以后也会。不过室友好像没有听懂,一直把我抱在怀里,好像怕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主动伸着头去蹭她的手。室友的手和大猫猫的手感觉完全不一样,室友的手是粗糙的,大猫猫的手是柔软的。她们的手我都好喜欢。
可是我们这一次分开以后,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了。
几经辗转我还是到了延安,但是没见到室友,只见到了严莉莉,这个小孩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在地上乱跑了,但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我,也忘记了我曾经作为那个家里的一份子,曾经照顾他,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小姑娘。不过没关系,至少我们都还活着,可以慢慢地等待,等待室友和大猫猫,等她们平安回来。
在延安的时候,我几乎成了一只野猫,每日在田野间肆意奔跑,晚上就回到哪个老乡的屋里睡觉。大院里的几只本地猫都知道我是从大城市来的,对我很是敬仰,我也经常对他们讲些外面的见闻,把他们哄得一愣一愣。很快,我就认识了我的爱猫,咪咪。这个村里的猫至少有一半都叫咪咪,但我的咪咪不一样。她是一只无比温柔的小猫,当我遇到她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了室友,也明白了她的幸福究竟源自哪里。
后来我和咪咪有了好几个孩子,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但我也会怀念过去的生活。我想,我怀念的,不仅仅是室友,不仅仅是进口的猫粮和精致的生活,我怀念的其实是一家四口在一起平淡生活的日日夜夜。我想说,我真的很想念她们两个,真的真的,一直想念到我快要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
人总是要死的,猫也是要死的,猫还会比人类死得更早一点。我在延安待了快十年,终于撑不住了。在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心想,做一只猫也很不错,尤其是一只见过世面的猫。我终究还是幸运的,因为我见过了很多美好的事物,见过了人与人之间最美最真的情意。
在经历了十年对回忆的咀嚼与思考之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室友一定要开一家照相馆,因为这是她能够与真实而温暖的世界进行交互的唯一接口。从潜意识里,从心底,她其实还是渴望一些人间的真情的,只是她的骄傲与固执不允许她明确地表现出来,就是硬撑罢了。但我的室友终究还是幸运的,因为正是由于有这家照相馆,她才会遇见大猫猫,那个本来要沉入水底的倔强小孩终究还是被拯救了。
真好啊,真好,我心想,一定是我这个好运气给她带来的好运气吧!在意识最终消散之前,我想,也许我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那两个可爱的小姑娘了,不过我的小孩,或者小孩的小孩应该可以吧。如果我的后代最终能够回到她们身边,我期待她们能够拥有更幸福的未来和更美好的希望。也许我的后代,就能够成为她们的新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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