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红死了八年之后,陈露才真正露出马脚。
那是民国二十一年年初,是在印度的一次行动,是严微的最后一战,也是阿成的最后一战。那天任务其实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他们躲在废弃工厂里等待下一步指令的时候闲聊谈起小时候的训练,陈露说漏了嘴。当时聊起巴西柔术的功用,她说,别看小红那么瘦,一旦用上裸绞也是威力十足,她自己就差点被解决了,还好最后反杀了。此话一出,严微和阿成都愣住了,立刻意识到八年前小红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显然就是她陈露干的好事。严微当下举起枪就要出手,但是看着陈露的脸,她始终扣不下扳机,也正是此刻,阿成终于透露了多年前他就已经暗藏心中的怀疑。陈露一开始还在狡辩求饶,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但是有了阿成的佐证,她越来越无法辩解,于是突然变了脸。
严微,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陈露从来没有喊得如此撕心裂肺。
严微不知道,严微也不想知道。
但是陈露做出了她严微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严微几乎可以确定,那应该不是做戏,而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得到你。陈露说,可是你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小红!那就个弱鸡窝囊废,凭什么能得到你的喜欢?
严微愕然。打死她她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的走向,一瞬间愣住了,连手指都从扳机上滑落下来。
但就是借着这样的空档,陈露的枪已经举了起来,瞄准击发一气呵成。
砰枪声响了。但倒下去的是阿成。
阿成替她严微挡住了那一枪。
严微来不及再做反应,就听见工厂外枪声大作,原来是英国人的军队攻进来了。身边突然响起剧烈的爆炸声,气浪把她掀了一个跟头,看来是英国人投了炸弹进来。她自己没受太大的伤,但再回头的时候,看见陈露倒在地上,腹部一个血口,汩汩地流着血。
有那么一个瞬间,严微有冲动再补上一枪,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而是转身离开。
那一次,严微突破英国人的重重包围之后,便拿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路向东,头也不回地逃离,一直逃到上海。
她本来以为,那会是她最后一次看见陈露了。
刚到上海的时候,严微试图去适应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然而即使是在平静的黑夜,她还是时常会突然惊醒,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战场。她的眼前总是还会出现那些熟悉的脸庞,查理,陈露,阿成,小红。她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抛弃过去,但她想得太天真了。一个人的过去就是一个人永久的桎梏,像幽灵一样,时时刻刻地缠绕着,即使有那么一刻你忘记了,但总有一些触动又会让你被提醒、被干扰、被控制。这一点在她遇见红妹之后更加确定偏偏就是那样一个小女孩,叫着那么一个名字,跟小红差不多年纪,又差不多境遇。遇见红妹,让严微知道,自己的过去将永远阴魂不散,在她的生活里潜伏、发酵、暗然生长,总有一天会再次发芽,毁掉她拥有的一切。
所以陈露再一次出现了,她就是这个毁灭者。
在陷入陈露控制的日日夜夜里,严微心想,也许这就是报应,是自己曾经犯下错误的抵偿,是那些无法无天过于放纵的日子种下的因果。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中,她还是会想,无数次地想,许幼怡,还有严莉莉。因为只有想到她们,她才能维持住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
请你们保持平安。耐心等待。我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的,一定会。
第8章 (八)信任
白玫瑰,白玫瑰,美丽又危险,迷人又残酷。
白玫瑰的花语是纯洁和浪漫。
但上海最近发生的事情却与纯洁和浪漫毫不相关。
许幼怡此刻看着手中一份最近日期的《晶报》,感到内心一点一点地冰冷下来。
那份报纸的头版,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标题:白玫瑰杀人案再现北平!疑与上海六案深度关联,沪平两地警力已行合作盼共力破案。
标题下面印着一张照片一个穿着褐色外套、白色高领毛衣,戴着眼镜、十足书生气的青年男子,正颓然倒在一辆汽车旁边,他的腹部中了一枪,汩汩地流着血。满是鲜血的手边,赫然一朵新鲜的白玫瑰。
许幼怡颤抖着双手举起报纸靠近眼前,无比清晰地看见那照片下的注释小字:无党派爱国人士、知名记者谢一范不幸于凶杀案中丧生。
仿佛是浑身突然没了力气,许幼怡的手一松,报纸已经掉落在地上。
站在一旁的九爷弯下腰去,把那张报纸捡了起来,轻轻地放回到桌上。
我所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九爷慢慢地说。
许幼怡抬起眼睛,看着九爷,一字一句地说:绝对不是她。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她在拼命压抑着翻涌的情感。
九爷叹了口气:可是她已经消失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我派了很多人去查,却一点踪迹都查不到。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单单是上海,就又发生了四起凶杀案,每一次被害者身边都会放着一支白色的玫瑰花,因此也被传为白玫瑰连环杀人案,引得街头巷尾人人自危。这几天刚刚风平浪静一阵,没想到,那代表着死亡的白玫瑰,居然又到了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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